星期三, 3月 28, 2012

曲波之真偽

大飛:上次拍了幾本書,有本曲波的簽名。有人說是代簽的,搞得齋主也不敢認,剛才沒事,在網上找了些圖片,大家幫忙看看,到底是那個像是曲波的,那個是她老婆劉波的。

這是我書上的。



這是在網上搜出來的,來源於曲波拍賣專場。



還有這個。



這個。



這些圖片都是來源於:

拍賣時間:2005-10-15
拍賣地點:昆明翠湖賓館金色大廳(昆明市翠湖南路6號)
拍賣會專場:曲波先生收藏專場
拍賣會:2005秋季藝術品拍賣會
拍賣行:雲南典藏拍賣集團有限公司

這個帖子只是為了搞明白我的曲波簽名到底是曲波自簽還是別人代筆。至於別的話題請別在這嘮。謝謝!

孔網木頭與蜜蜂的。



這是長期以來經常會出現的,大家普遍認為對的。



大概資料就是這些,請玩名人墨蹟的高手指教!謝謝。

Ratty:曲波同志僅有小學文化,估計最後一個字體較為難看的應為對的。一家之言,僅供參考。

空心齋主:在濟南基本沒有出現過曲波的簽名書,不知為什麼,我真的有些糊塗,因此不敢確認,我也在求證。

《林海雪原》作者曲波雕像落戶海林



空心齋主:一點線索。



http://www.chnqmp.com/bbs/dispbbs.asp?boardid=58&id=3390

大飛:呵呵,小書商說看了些資料,是劉波代簽的。俺只能贊同了^_^

海藍藍:空心齋主先生發的曲波信札,可以說明問題。上面拍賣行的劉波書法,可以證明字跡清秀的簽名本,都是曲波夫人劉波代筆。代筆而已,不能稱之為「贗品」。

這裏,也上傳兩部我收藏的曲波簽名本給大家作為參考。

《林海雪原精彩故事》,曲波簽贈改編者李紅。



《山呼海嘯》(上、下2冊全),曲波簽贈本,曲波並署劉波。



這裏,還特別要感謝一下孔網雛菊mo兄指點:)

布衣論壇二0一一年六月廿八日)

星期二, 3月 27, 2012

詩人如何丈量時間

詩人如何丈量時間
向明

青年詩人林德俊在〈遊戲把詩搞大了〉之廿的文章中(載《明道文藝》2011年12月號)提出了「詩人如何丈量時間」這樣的大哉問。他舉出向明,羅智成、杜十三及林金郎等人詩中所呈現的時間感各有不同,他將這幾人的詩各依其属性予以歸類。向明在2003年七十五歲時寫了〈老來〉一詩,他將之作了這樣的分析,現先看這首八行小詩的原貌:

離子宮太遠了
而墓塜,就在緊鄰
這一前一後的
黑暗世界
不覺的,正慢慢拉近
像兩片厚重的幕帷
遮住中間
空白的一生

他說「詩人將子宮與墓塚形容為兩片黑暗世界,中間乃人生舞台,當舞台上的帷幕慢慢收攏,便是一生將盡了。此詩乍讀之下予人悲觀之感,因這一生所獲竟是空白;但多咀嚼幾遍,猛然一覺,其實這首詩相當淡定地透視了某種真理,畢竟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能把此生視為空白,那是放手而自在,倒讓人想起《般若波羅蜜心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理了。向明此詩,呈現出一種極致濃縮的時間感。」

我這首將近十年前所寫的短詩,發表時沒什麼反響,中間經過這麼久,也沒誰提起過,肯定已石沉大海,如其他好多短命的詩一樣,好像從來沒有這回事。誰知毫無預警的,被林德俊在「遊戲」中將它從千千萬萬首詩中搜尋了出來,予以提拔分析,也算這首短詩命好,暫時成了出土的陶甬。

我寫此詩時正好渡入七十五歲。人能從七十五個春秋中熬過來,不能不說也算命長。尤其我們這七老八十的一代,這七、八十年歲月中所含納的,所經歴的,相信不是空前,也是絕後;相信今後我們這古老的國家也絕不可能會再有什麽辛亥革命、軍閥割據,日寇入侵、焦土抗戰,跟着戡亂剿匪,倉惶撤退來台,幾乎國亡家覆,這一連串的大禍,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便接踵而來,造成中國歴史上從來沒有過的這麽長久的兵連禍結,極不安寧。而我苟延殘喘的能從中活到七十五歲,還能寫詩描述〈老來〉,應該還算健康的了。

然而我這首詩卻這麽簡陋的將這老來的一生,像將兩片帷幕拉攏在一起,便算閉幂了結,中間那麽豐富精彩的「節目」,但未見端倪,還說那遮住的中間是「空白的一生」,這過程是不是太「極簡藝術」了些?太方便行事了些?

我這「極簡」的傾向,我這「方便行事」的習慣,可能與我的凡事不想拖泥帶水,不願盡興放肆有關。我很喜歡李白那首〈朝發白帝城〉:「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两岸猿声啼不住,輕舟己過萬重山。」李白突然聽到皇帝老子赦免他流放夜郎,急從白帝城放舟東下江陵的喜悅心情,藉沿途匆匆而過的景緻,將空間之遼遠,與時間的急速,壓縮在僅僅只有廿八個字的七言絕句中,既充份表達了暢快愉悅的心情,更表達了時空速變的驚詫,如此輕巧,如此輕快,讀來真令人感覺混身自在。我認為好詩便應有此「片言明百意,坐馳役萬景」的張力與痛快,原不必費時將細節頎長描述。德俊說我這詩呈現出一種極致濃縮的時間感,我確實是在朝這向努力的。

(原載人間福報副刊二0一二年二月廿七日,轉貼自向明臉書二0一二年三月廿七日)

星期一, 3月 26, 2012

陸灝書扇

陸灝書扇
董橋



上海石劍峯來我家做訪談,順便帶來陸灝給我的一柄扇子。和尚頭鑲象牙,扇骨刻梁啟超集宋詞楹帖,一邊刻上聯「試憑他流水寄情,卻道海棠依舊」,一邊刻下聯「但鎮日綉簾高卷,為妨雙燕歸來」,小字一邊刻「甲子六月」,一邊刻「梁啟超」,任公魏碑打底的法書絲絲鈎勒,一筆不差。刻者是年輕藝術家李智,在上海朵雲軒木版水印部工作,能刻印,能刻竹,功力不淺,陸灝上個月寄扇骨拓片給我看我大大讚賞,李智高興,陸灝勸他今後專心刻竹,遲早出頭。這回李智說想編印作品集,要我題耑,一題《李智刻竹》,一題《白完刻扇》,我一諾無辭,當下寫了。

白完是李智的字,說是祖籍安徽,安徽省別稱「皖」,拆開成「白完」,偏巧清代徽派篆刻大家鄧石如號完白山人,「白完」寓意更深遠了。鄧石如字頑伯,初名琰,避仁宗諱,以字行,仿漢人印篆最見精到,性廉介,無所合,翁方綱擅篆分,恨石如不拜他為師,大力詆毀。劉石庵、陸錫熊見了他的作品都大驚,踵門求識面。包世臣說他的篆書是神品,錢坫和世臣遊焦山看壁間他寫的心經說:「此非李陽冰不能作,世間豈有此人耶?」李陽冰是李少溫,唐代文字學家,書法家,工篆書,後世學篆多學他。鄧石如年輕時代客江寧梅鏐家,縱觀秦漢以來金石善本,每種臨摹各百本,曹文埴說他的正草隸篆四體書皆為清朝第一。三百年後安徽竟出了李白完,也算金石佳話。陸灝這柄扇子一面畫山水,青年畫家邵仄炯作品,駸駸入古,蒼茫成趣,山巒江水老松茅舍人物沒有一筆不是古人,乍看彷彿文徵明,題二十三字:「歲次壬辰仲春甬江仄炯製於海上西城二敏堂南窗燈下」。鄧石如篆刻我想要,文徵明山水我也要,這柄扇子粹然兩家神韻,看了真是愜意。鄧石如一幅篆書台中桂沁先生家裏見過,一見難忘。他刻的圖章四十年前香港古玩店裏碰到過兩枚,一枚杏廬先生說絕真,壽山芙蓉,邊款很長,天價,杏廬跟店東磨了幾個月成交。一枚是青田石,似真似贗,不貴,不敢要。文徵明山水書法頻頻邂逅,都買不起。一九六三年台北沈茵舅舅收得冊頁一本,字畫雙絕,我極愛戀,不敢開口,怕老先生好心割價給我虧了大本,天天上門翻看,不到兩個月轉手了。沈茵俯在我耳邊悄聲說:「一筆大買賣,你我不宜過問!」她說是舅舅日本收進來的國寶級文物。不久坊間傳說是台北故宮買了,我問沈茵沈茵不答。依稀記得冊頁十二頁裏那些花卉、翎毛、竹蘭、樹石,秀逸的秀逸,澹靜的澹靜,引首隸書蒼古,題跋也多,最後一頁是張大千、溥心畬題識,好像是客居日本寫的。一九六三那年溥先生辭世,舅舅家客廳裏掛出溥先生寫的工楷心經,字字寶塔,剛秀篤定,說是為一代大師招魂。溥先生楷書大字小字月明星稀,山靜水清,幾十年了我買得起的都買,小工楷小行草寫扇像他的冊頁手卷一樣更是偏愛。

陸灝這柄扇子可珍可貴的一面是陸公子親筆抄寫的〈歸去來兮辭〉,小工楷字字康阜,無一懈筆,練出一手大書家的功力了:「此非衡山居士不能作,世間豈有此人耶?」陸灝小楷一兩年前稍嫌媚婉,粧點得體,不耐細賞,反而工筆設色人物小畫精緻接近溥先生,我勸他多畫,不出數年一定遠近揚名。這兩年公餘閉門專心臨池,一下子換了骨,先是內地友朋紛紛告訴我說陸灝書法一日千里,這回終於親見輕舟過了萬重山!書道靠辛勤。元朝趙子昂小楷苦練經年,運筆如飛,一天可寫萬字。明朝文徵明清晨起床先寫千字文一遍才進早飯,八十多了還寫蠅頭小楷。清朝王夢樓快雨堂習書,遺得失,忘寒暑,窮晝夜以為之。我是舊派人,跟鄭秉珊一樣迷信言為心聲,書為心畫,看字看得出性情出身,年齡榮枯,人格行為。陸灝扇子上小工楷穩健溫潤,安之若素,中歲起始運道注定清貴,注定安逸,不會錯的。他說溥心畬的字他喜歡,有一股滿人習武力道,學不來,還是文徵明的秀氣好追。文徵明的字「清」,溥心畬的字「貴」,陸灝二者兼得更佳。桂沁先生從來企慕這兩個字,他愛書法,晚年默默臨帖,字裏氣味一看瞭然。六十年代他來香港小遊,我天天陪他到書畫店看字看畫,有一回買了弘一法師一幅條幅說,李叔同書學張猛龍,出了家筆下經文樸實靈秀,窗明几淨,一看是個遠離烟火的清素上人,塵世哀樂反而不緊要了。他說文人天生容易動心動情,存心叛逆,寫字難依法度,喜歡另闢筆路,米元章說的「數改獻之之字,亦取其落落不群之意耳」。民國以來文人寫中堂楹帖大半未必見好,簡札文稿只要腕力充沛,結體穩重,姿態端莊,命造不會壞到哪裏去,成了名隨便一張紙條人家都愛保留賞玩:「胡適先生字字平實,筆理清暢,做官太方正,做人太圓通,身後傳世的不外一生著述。這樣最好!」陸灝工筆小楷不脫碑帖神韻,不失文人氣息,亦臨亦摹亦見自家筆運。臨書易得筆法不易得字形。摹書易得字形不易得筆法。早年潘伯鷹先生說臨摹二法都要參用方可補偏救弊,古人說「法書」說的是寫得好,見臨見摹見自家。家父教我看字不可只看一個一個字,要全篇貫串去看才看得出字的血脈。〈歸去來兮辭〉寫得字字在意,通篇傳神,首尾相應,那是宋朝姜夔說的點畫振動,如見其揮運的姿勢。草書楷書說穿了求的不外這些,「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徐伯郊先生和我站在展覽廳裏看溥心畬先生幾幅楷書行草說了這樣一番話:「全是積學所致。向背疏密,用筆遲速,一看盡是臨摹做階梯,才情做基石,形體既工,丰神自出!」年輕文化友朋中小楷寫得上乘的數出兩位,女的是北京趙麗雅,男的是海上陸灝,遲早要封南陸北趙雅稱。陸灝書扇我有了,只等趙麗雅幾時興致來了為我也寫一柄。扇子好玩。傳世畫扇,宋代最古,坊間複製宋人畫冊裏大半是扇面,是團扇。宋朝其實也有摺扇,蘇東坡《東風草堂隨筆》說「高麗白松扇,展之廣尺餘,合之只兩指許」,那是「聚頭扇」,只是不用紙做用白松木片做,像今日檀香片做的扇子。摺扇扇面畫畫寫字聽說要到明朝中葉弘治之後才有,造扇名手是李昭和馬勳,扇面扇骨分開來做,畫家書家寫了字畫了畫才裝進扇骨上去。陸灝這柄扇子好像也是寫了字才裝扇骨,不然紙底藏骨,落筆崎嶇,很難應手。那天做完訪談石劍峯走了,我拉開木匣取出扇子鎮日把玩:海棠依舊,雙燕歸來,高興。

蘋果日報二0一二年三月廿五日)

星期一, 3月 19, 2012

蓬萊銀闕浪漫漫 弱水回風欲到難──記啓功臺靜農相見難

蓬萊銀闕浪漫漫 弱水回風欲到難──記啓功臺靜農相見難
許禮平

傳說蓬瀛三島是仙山,其間水無浮力,稱「弱水」。又有「天風」,物至輒吹返。這就是北宋楊億《漢武》詩:「蓬萊銀闕浪漫漫,弱水回風欲到難。」的用典命意之所本。

台灣海峽數十年來也有「弱水」「天風」,那可不是傳說,而是現實,而且是揮之不去的現實。這種「現實」令海峽之間滿途都是欲行未得的憂心、欲見還難的離思、是那「纔簪又重數」的驚疑、更多是那「悵歸期多誤」的憤懣。

縱有生花妙筆,也「載不動」這「許多愁」,在此,僅只想說說兩位終生企盼、而終為現實的「弱水」「天風」所罣誤和欺凌的師輩人物,就是臺、啓二公。

臺公(靜農)在台灣「歇腳」四十多年,屢想渡海回京而以形格勢禁而不可得,反之,啓老(功)是想去台灣看望臺公而屢逢阻滯,毫無辦法,兩岸兩老「相見時難」。終於蹉跎及至臺公病篤,乃不無怨憤地寫出:「老去空餘渡海心,蹉跎一世更何云。無窮天地無窮感,坐對斜陽看浮雲。」這絕命詩,這足令人讀之擲筆三嘆。

追溯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啓老本想跨海渡台,探望老友。當時啓老在台灣的師友已所賸不多,算來健在者仍有三位,在臺靜農之外,還有鄭騫、王靜芝。

先說這位鄭騫(1906-1991),長啓老六歲,是啓老在北京匯文中學高中三年級的老師,啓老時有提及。筆者於一九九0年曾在林文月教授陪同下造訪鄭公館。那次訪鄭,是為拙編《名家翰墨》出版「臺靜農啓功專號」約稿,鄭公很給面子,惠賜宏文。據鄭老師高足吳宏一見告:這是老師絕筆之作。

後來,我曾把上次在台所拍攝鄭騫照片呈啓老看,但故意不先報姓名。誰料,啓老見到架着一副厚片密圈眼鏡的老人家照像,瞬間即說,「是鄭因百鄭老師嗎?」幾十年沒見,還是能一眼認出。

再說臺靜農(1902-1990),長啓老十歲,在台灣係清流表率,備受學界敬重,是啓老摯友。啓老在北平輔仁大學教書第一天,就認識臺公和牟公(潤孫),三人被時人目為鐵三角。一九三四年七月,臺公涉嫌共黨被憲兵三團抓走,留守員警埋伏臺宅等候其他人出現時一體查拿,當天啓老正要去看臺公,幸牟公機警,及早截住,不然啓老也就糊裏糊塗遭縲紲之災,在牢中被毒打一頓事少,隨時掉腦袋也不稀奇。到一九三七年北平淪陷後,啓老滯留北平,臺公則輾轉入川,復員後去台灣大學教書,從此天各一方,歷半個多世紀而兩老友迄未相見。啓老非常惦念臺公,常說:去台灣最大願望就是看望臺公。

一九八二年春,啓老蒞香港中文大學講學三個月,逢周末周日,我都接他到銅鑼灣寒舍短住,好幾次誘啓老打電話與臺公,啓老都說不好,怕給臺公招麻煩。台灣大學許多人都知道,當年臺公住溫州街十八巷六號,街口常停泊一輛吉甫車,不知是憲兵司令部還是警備總部的,臺公不敢掠美,客氣地指:那是監視隔鄰彭明敏的。一九九0年臺公患喉癌,啓老夫人亦是患喉癌三個月就往生,所以知道臺公時日無多。六月七日啓老蒞寒舍,告以再不與臺公通話就沒機會了,啓老此時才敢「冒險」讓我撥通臺公電話,一訴衷情。臺公講電話聲音尚算洪亮,但末了喊:「你快點來吧,再晚就見不着了!」令啓老頗為傷感而又無奈。

還有一位王靜芝(1916-2002),三十年代跟梅蘭芳學唱戲,跟沈尹默學書法,跟啓老學繪畫,雖然只比啓老小四歲,一直對啓老執弟子禮,畢恭畢敬,一派古風。最早邀請啓老訪問台灣,就是這位王靜老。

九十年代初,台灣國民黨對大陸的政策稍稍寬鬆,個別大陸學者,開始被邀訪台。王靜老時掌輔仁大學國文研究所,通過輔大邀請啓老赴台訪問,結果未獲台灣當局批准。與此同時,啓老老友徐邦達亦被台灣某機構邀請,也同樣不批,徐老再接再厲,但辦了三次都不成功,托人瞭解原因,始悉關鍵係徐老在黨派一欄填「九三學社」,國民黨認為「九三是共匪外圍組織」,主管方面相當介意,所以不批,後來申請表格由邀請單位代填,作了一些「技術處理」,徐老才能成功入台。同此類推,啓老也是「九三學社」成員,老實填上,就確實不准。徐老返京後在故宮有公開的匯報,也有老友間私下交談,令啓老心癢癢的,還是想去看看。

一九九三年,台北故宮召開「張大千溥心畬詩書畫學術研討會」,啓老作為學界名流,兼又是溥公宗晚、大千老友,自然被邀請參加。啓老也早就把論文寫好,題目是《溥心畬先生南渡前的藝術生涯》,寄交台北故宮,同時也寄了一份給我,當時我們擬出溥心畬專集,早已向啓老約稿,啓老寄稿時交帶一句,要等台北故宮正式發表後,我們才可刊用,可見啓老心思縝密。有上一次不批准的經驗,啓老頗關注有關手續,通電話時有問及。為了讓啓老安心,我打電話給台北故宮書畫處處長林柏亭兄(後升任副院長),問啓老入台手續辦得如何?但台北故宮過去未曾邀請過大陸學者赴台,亦懵然不知有關手續程式之複雜,所以林兄還說為時尚早,不急。過幾天,陸委會文教組長龔鵬程兄蒞港訪小軒,請他在百樂潮州酒樓小酌,席間順便向他探討啓老入台手續有甚麼障礙,龔問啓老是政協嗎?我應之以不單係全國政協,且還是常委。於是龔兄坦言,這就需要邀請單位故宮向安全部門報備。翌日,即電告林柏亭兄,不久得知,這些麻煩事,秦院長(孝儀)也一一照辦了。過了十多天,啓老的入台證件批下來了,且別高興得太早,當時有些學者,得到台灣當局批准,而北京方面卻未必配合放行,啓老在北京備受重視,所以不存在這個「不配合」的問題,但這次仍是沒有成行,原因何在呢?

話說一九九三年冬天,陳立夫數十年來第一次踏足香港,新華社社長周南設盛宴款待,筆者陪立公出席。甫一見面,周緊握立公的手,中氣十足的說:我代表中共中央、國務院向你問好。立公答謝後說,從前兩次國共談判,都是他跟姓周(恩來)的談,現在閣下也是姓周,大家哈哈大笑。宴席笑談間,想不到周也向立公瞭解啓老赴台問題,立公一臉茫然,他雖然當過教育部長(抗戰間),但早已離任,與啓老實屬不同界別,所以毫無印象。其實,立公曾經見過啓老,是啓老跟我說過好幾回了!

那是一九四五年的事,抗戰勝利後,立公與陳誠到北平視察,在宣武門外北平市黨部召見北平學界,北大、清華、燕京、輔仁等等主要大學副教授以上學者、校長均被邀出席,啓老也有參加。啓老還記得,當日陳誠對學界的冷淡有點不滿,抱怨說:北平的氣氛不夠高漲,教授們比較消沉。啓老恩師輔仁大學校長陳垣就訴苦說:政府知道我們在淪陷時期的日子是怎樣過的嗎?陳桓老愈說愈氣,把桌上盛載點心的碟子推翻,摔得滿地花生瓜子。緊接着,燕京大學校長陸志韋用叉子敲着碟邊說,我給你們唸唸現在流行的一首民謠(邊說邊敲節奏):「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去投八路。」陳誠大怒,說你們就投八路去吧!立公也不悅。法學院陳教授(名景口,操常德口音)在會上發言完畢,即赴張家口轉延安,真的投八路去了。那次啓老就是在上述那種環境下見到陳立夫的。

但畢竟是半個世紀前的事,立公不可能記得的,所以無言以對。

周南向立公查詢,是要表示中央很關心這件事。當立公離席去洗手間時,我向周分析,其實啓老去不了台灣,有這麼一個原因。啓老年輕時,是不怕死的,六十六歲還自撰墓誌銘,甚麼「八寶山,漸相湊」,可謂百無禁忌。但八十歲之後,有點緊張。說白了,怕死。八、九十年代,啓老有好幾次送醫院搶救,還發病危通知,按啓老的說法「鳥呼」,即差一點「烏呼」。所以凡出門,必有家屬陪同,一以方便照顧,一以安其心。但台灣當局硬性規定,陪同者一定要直系親屬,旁系不行。啓老夫人一九七五年上天了,無兒無女,生活一直由內姪章景懷照顧,出門也是由景懷陪同。景懷對啓老情同父子,照顧老人家比兒子還周到,但說到底不是兒子,不符台灣當局的規定,所以景懷的證件批不下來,啓老也不去了。

一九九五年,劉九庵由蕭燕翼(後為故宮副院長)和筆者陪同,成功進入台灣,看了不少東西。不久,謝稚柳也被邀請赴台,謝公當時人在美國,本擬由洛杉磯直飛台灣,但大陸政策不准,要先飛回香港,入深圳,了卻先前的行程,然後再出香港,纔可以飛台北,剛巧我在羅湖碰到謝公,纔知道手續這麼麻煩,兜兜轉轉,要讓八十多歲的老先生折騰,但謝公總算成功訪台。這兩位都是啓老老友,他們渡台,或多或少對啓老總有影響,但啓老認為去台灣尚未係時候。

隔一年,又有人不怕麻煩,重提舊事,邀請啓老赴台。這回邀請者是收藏家組織「清翫雅集」負責人陳啓斌,陳在台灣政商兩界吃得開,認為無問題,筆者跟陳直言啓老要有章景懷陪同始能成行,陳拍胸脯說一定能「搞掂」。這次連劉九庵也一併邀請,並動員劉老做啓老工作。劉是忠厚老實人,到北師大找啓老好幾回,熱心幫忙說項,劉老還傳達邀請單位主事者的建議,比如把章景懷改變身份為兒子以便陪同,或者請北師大暫封章景懷為副研究員,用學者身份申請,等等,等等。這不知是哪一位「紅鬚軍師」出的餿主意,他們太不瞭解啓老了,啓老一貫堂堂正正,行無愧怍,怎麼可能為了去台灣而弄虛作假,這些「權宜」之事,啓老當然不幹,且因此事而對劉老有點意見呢。九十年代中臺公早已不在了,啓老去台灣的意願也淡了,去得這麼勉強就算了,乾脆不去了。當時我跟啓老開玩笑說,等解放台灣再去吧。

二00五年六月三十日凌晨兩點廿五分,啓老仙遊,離開這繁文縟節的人世。仙界不似凡間,仙界的「弱水」、「天風」只不過是傳說,並不可怕。

蘋果日報二0一一年三月十八日)

星期一, 3月 12, 2012

重版汪精衞《雙照樓詩詞藁》序

重版汪精衞《雙照樓詩詞藁》序
余英時

多年以來顏純鈎先生都抱着一個願望,想推出一部註釋本的汪精衞詩詞集,讓一般讀者也能充份欣賞他的古典創作。在我們信札往復中,顏先生曾一再表示,政治和藝術必須分別看待,我們不應因為不贊成汪精衞的政治,便將他的藝術也一筆抹殺了。這一觀點我是完全同意的。

現在顏先生的夙願即將實現,但他雅意拳拳堅約我為箋釋本《雙照樓詩詞藁》寫序,參與他的創舉。感於他的熱忱,我一諾無辭,然而也不免有幾分躊躇,不知道應該從何處落筆。

我既不懂中國傳統的文學批評,也沒有系統地研究過詩詞流變的歷史,因此對於汪精衞詩詞本身的分析和評價,我只能敬而遠之。一再考慮之後,我覺得也許可以從兩個互相關聯的角度來寫這篇序文:第一、我是一個舊詩詞的愛好者,並且很早便已為汪的作品所吸引;第二、我又是一個史學工作者,對於汪精衞在日本侵畧者的羽翼之下建立政權這一舉動一向有極大的探索興趣,希望找到一個合情合理的歷史解釋。因此幾十年來,凡是有關汪晚年活動的記述,特別是新出現的史料,我大致都曾過目。下面便讓我從這兩條線索談一談我對於汪精衞其人及其詩詞的認識。

如果記憶不誤,我想我最早接觸到汪精衞的詩是在抗戰時期的鄉間。大約在我十二、三歲的時候,有人把他早年〈被逮口占〉四首五絕寫給我讀。像許多讀者一樣,我當下便記住了其中第三首:「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當時我很崇拜「革命烈士」,因此作者在我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是今天回想起來,有一件事不可理解,即寫汪詩給我的人(已不記得是誰),似乎並沒有告訴我,汪已投靠了日本。無論如何,在窮鄉僻壤的安徽潛山鄉間,汪政權的存在根本無人注意。我是在一九四六年重回大城市以後才弄清楚所謂「漢奸」問題的。

第二次發現汪精衞的作品是在一九五0年的香港。我偶然在報刊上讀到汪的〈憶舊遊.落葉〉詞和吳稚暉反唇相譏的和什。汪詞如下:

嘆護林心事,付與東流。一往淒清,無限留連意。奈驚飆不管,催化青萍,已分去潮俱渺,回汐又重經。有出水根寒.拏空枝老,同訴飄零。 天心正搖落,算菊芳蘭秀,不是春榮。慽慽蕭蕭裏,要滄桑換了,秋始無聲。伴得落紅歸去,流水有餘馨。只極目煙蕪,寒螿夜月愁秣陵。(按:末句收入《掃葉集》改作「儘歲暮天寒,冰霜追逐千萬程。」見本書註釋)

這首詞是「艷電」發表以後汪在河內寫的,將當時中國的處境和他謀和的心境十分委婉地表達了出來,而復創造了一種極其「淒清」而又無奈的氣氛。我讀後不但立即體會到「他人有心,予忖度之」的實感,而且對作者的同情心也油然而生。我當然記得元好問《論詩絕句》中說過的話:「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復見為人。」但是汪精衞早年〈被逮口占〉和這首〈落葉〉詞本身所發出的感人力量使我不能相信這是「巨奸為憂國語,熱中人作冰雪文」。(錢鍾書語,見《談藝錄》補訂本,中華書局,一九八六年,頁一六三)

與汪詞相對照,吳稚暉「步韻」之什雖大義昭然,政治上絕對正確,但卻完全不能激動我。(按:吳詞也引在本書註釋中,讀者可以比觀。)姑且將「言為心聲」的問題撇開不談,僅就藝術造境而言,汪遠高於吳,到眼即辨。我當時曾本此認識寫了一篇文章,發表在新亞書院同學們創辦的壁報上。但這是六十二年以前的事,我的原稿早已不知去向了。

後來讀到了汪氏晚年的其他詩詞,我更相信我最初對〈落葉〉詞的理解雖不中亦不甚遠。試讀〈舟夜.二十八年六月〉七律:

臥聽鐘聲報夜深,海天殘夢渺難尋。柁樓欹仄風仍惡,鐙塔微茫月半陰。
良友漸隨千劫盡,神州重見百年沉。淒然不作零丁嘆,檢點平生未盡心。(見〈掃葉集〉)

這是他在一九三九年六月從日本回天津的船上寫的。他這次偕周佛海等人去日本,已取得日方支持,回國後將推行所謂「和平運動」,其實即是建立政權。但從這首詩看,他不但沒有半點興奮的情緒,而且「神州重見百年沉」之句明明透露出亡國之音。這和周佛海及其他同路人的反應完全不同。(見後)

總之,以我個人的眼光來看,汪的古典詩詞在他那一代人中無疑已達到了第一流的水平。近人稱許黃公度寫的詩能「我手寫我口」,我以為汪的詩詞則是「我手寫我心」,其委婉曲折處頗能引起讀者的共鳴。關於汪詩的評價,讓我舉陳寅恪和錢鍾書兩人議論,以見一斑。陳氏〈阜昌.甲申冬作時卧病成都存仁醫院〉七律起句說:

阜昌天子頗能詩,集選中州未肯遺。

這是以劉豫比汪精衞,但重點放在詩上,稱許汪氏可躋於一代詩人之林。元好問選《中州集》收了劉豫的七絕七首(卷九),都楚楚有風致。錢鍾書一九四二年有〈題某氏集〉七律一首,專為評汪詩而作,值得全引於下:

掃葉吞花足勝情,鉅公難得此才清。微嫌東野殊寒相,似覺南風有死聲。孟德月明憂不絕,元衡日出事還生。莫將愁苦求詩好,高位從來讖易成。

一九四三年春季正值汪氏六十歲,陳羣(人鶴)為他刊印了《雙照樓詩詞藁》,負責編校的是龍榆生(沐勛),世稱「澤存書庫」本(見龍沐勛一九四七年跋陳璧君手抄本《雙照樓詩詞》,收在本書「附錄」三),錢與龍時相過從(見錢氏一九四二年〈得龍忍寒金陵書〉),所讀汪集必龍氏贈本無疑。關於全詩的旨趣已有人討論過了,限於篇幅,不能詳及。(參看劉衍文〈《石語》題外絮語.雙照樓主〉,《萬象》第六卷第一期,二00四年一月,頁十─十五)下面我只想提出兩點看法:第一、「鉅公難得此才清」其實和上引陳寅恪詩句所表達的是同樣的意思,即高度稱賞汪的詩才;不過因為錢當時是在淪陷的上海,只能用中立性的「鉅公」而已。第二、錢詩頷頸兩聯特別點出汪詩的特色,如「寒相」、「死聲」、「憂不絕」云云,而歸結於「莫將愁苦求詩好」。「愁苦」自是汪晚年詩詞的一個顯著特色,但是簡單地把「愁苦」看作僅僅是為了「求詩好」而特別製造出來的,則對汪精衞有欠公允。從我所接觸到的一切內證、外證、旁證等來看,我始終認為汪詩的「愁苦」主要是他內心「愁苦」的折射。為了證成這一論點,我們必須從詩轉向內心活動,對他為甚麼不惜自毀生平與日本謀和,求得一個比較合乎情理的瞭解。

首先必須指出,汪之一意求和是建立在一個絕對性預設之上,即當時中國科技遠落在日本之後,全面戰爭一定導致亡國的結局。因此他認為越早謀得和平越好,若到完全潰敗的境地,那便只有聽征服者的宰割了。但這一預設並非汪精衞一人所獨有,而代表了當時相當普遍的認識。讓我撇開複雜的政治界,從學術界中選一位比較客觀而冷靜的史學家──陳寅恪──作為代表,以說明問題。吳宓在一九三七年七月十四日的日記中說:

晚飯後,七─八與陳寅恪散步。寅恪謂中國之人,下愚而上詐。此次事變,結果必為屈服。華北與中央皆無志抵抗。且抵抗必亡國,屈服乃上策。保全華南,悉心備戰;將來或可逐漸恢復,至少中國尚可偏安苟存。一戰則全局覆沒,而中國永亡矣云云。(《吳宓日記》北京:三聯,一九九八年,第六冊,頁一六八)
同年七月二十一日又記:

惟寅恪仍持前論,一力主和。謂戰則亡國,和可偏安,徐圖恢復。(同上,頁一七四)


《雙照樓詩詞藁》書影。

這是吳、陳兩人在「七七」事變發生後的私下議論,陳氏兩次都堅持同一觀點,可見他對此深信不疑。他之所以斷定「戰則亡國」顯然是因為中國當時還沒有足以抵抗日本的武力。正如一九四四年年底胡適在美國一次講演中所說的:

中國在這次戰爭中的問題很簡單:一個在科學和技術上都沒有準備好的國家卻必須和一個第一流軍事和工業強國進行一場現代式的戰爭。(The problem of China in the War is simply the problem of a scientifically and technologically unprepared country having to fight a modern war against a first class military and industrial power.見《胡適日記全集》第八冊,台北:聯經,二00四年,頁二0三)

這也是為甚麼胡適在很長一段時期內力主與日本正式進行和談,直到一九三七年上海「八.一三」戰事爆發之後才開始修改他的觀點。(見《日記》第七冊,頁四七三,一九三七年九月八日條)

陳寅恪的話是許多人心中所同有,但很少人敢公開說出來,因為當時民族激憤高昂,一聽見有人主「和」便羣起而攻,目之為「漢奸」了。事實上,和或戰不過是一個民族在危機關頭如何救亡圖存的兩種不同手段,都可以出於「愛國」的動機。陳寅恪後來在淪陷的香港所表現的民族氣節充份說明了他主和正是為了使中國免於「全局覆沒」,然後再「徐圖恢復」。同樣的,汪精衞在抗戰初期的主和也應作如是觀。

關於汪精衞因求和而引發的內心痛苦,最近《陳克文日記》刊佈,是前所未見的第一手史料,下面將擇引幾則,以見一斑。陳克文(一八九八──一九八六)曾參與所謂「改組派」,屬於汪系,至一九三八年底「艷電」發表後始與汪氏正式分手。「七七」事變時他在行政院參事任上,與汪氏過從甚密,且極得其信任。《日記》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七日條載:

九時驅車往謁汪先生。……先生狀甚憂鬱嚴肅,知為時局吃緊所擾。(見陳方正編校《陳克文日記輯錄》(六),刊於《萬象》第十二卷第八期,二0一0年八月,頁四七)

所謂「時局吃緊」指「八.一三」上海之戰已潰敗,南京也將棄守而言。汪此時通過周佛海、高宗武等與日本有所接觸,已露出別樹一幟以求和的意向。《日記》同月十八日條云:

上午八時,到陵園見汪先生,先生及夫人女公子等均在坐。大家面上,都罩上一重憂慮之色。見面後,先生指示地圖,說明政府遷往重慶,及軍事機關遷往長沙、衡陽之意。問以外交形勢,先生搖頭嘆息,謂友邦雖有好意,但我方大門關得緊緊的,無從說起。又說,現時只望大家一心一意,支持長久,這些且勿向外宣露。停一會又說,從前城池失守,應以身殉,始合道德的最高觀念;今道德觀念不同,故仍願留此有用之身,為國盡力,言下態度至沉着堅決。見面約一小時,先生說話極少,俯頭踱步,往來不已,先生精神之痛苦大矣。(《日記輯錄》(七)《萬象》第十二卷第十期,二0一0年十月,頁四七)


1931年版《汪精衞詩存》,被視為《雙照樓詩詞稿》前身,編者雪澄傳是其妻陳璧君。

這是政府撤離南京前兩三天的情況,汪的「憂慮」更深,內心「痛苦」也更大了。日記所說「友邦好意」則指德國駐華大使陶德曼居間斡旋和平事,汪即直接參與者之一。(見《萬象》第十二卷第八期,頁四五─四六,十月三十一日條)但由於蔣介石不肯鬆口,所以他抱怨「我方大門關得緊緊的」。最後他以「沉着堅決」的態度強調繼續「為國盡力」,其實即是決心求和的一種暗示。因此一個月後在漢口(十二月十九日)《陳克文日記》中有以下一段紀事:

晚飯後到商業銀行附近汪先生寓所,以委員長紀念週中之演說詞大要相告。(按:蔣在演說中強調「抗戰到底,決無妥協之可能」云云)先生言,此蔣先生鼓勵羣眾之言也。先生旋以午後與委員長討論時局之綱要見示,並云,余非敢動搖蔣先生之決心,弟(即「但」)有決心而無辦法,徒供犧牲耳。綱要若干則,最重要者認為,敵人軍事勝利後將控制我之經濟與財政,以中國人之錢養中國之兵以殺中國之民。對今後的危機,可謂指陳痛切,惟積極之辦法若何,亦尚付之缺如。臨別先生誡云,余與蔣先生所討論者,慎勿告人,余謹應曰唯。(《日記輯錄》(八)《萬象》第十二卷第十一期,二0一0年十一月,頁八四)

汪氏的「綱要」主要是為他的和平主張提供一種立論的根據,其絃外之音是說:中國如改「戰」為「和」,雖暫時受到委屈,卻可以阻止日本取得全面「軍事勝利」;如此則隨之而來的一連串的可怕後果便可以避免了。很顯然的,汪是想以戰敗的嚴重後果來打動蔣介石,逼他改變政策,然而並未奏效。

這裏我還要指出一項重要事實,即汪精衞的主和最早是以秘密方式向蔣和國民黨領導階層提出的,並非以他個人為和談主體。一九三九年一月四日汪覆孔祥熙(時為行政院長)信中說:

弟此行目的,具詳艷電,及致中常、國防同人函中,無待贅陳。弟此意乃人人意中所有,而人人口中所不敢出者。弟覺得緘口不言,對黨對國,良心上,責任上,皆不能安,故決然言之。前此秘密提議,已不知若干次,今之改為公開提議,欲以公諸同志及國人,而喚起其注意也。(引自朱子家(即金雄白)《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香港:春秋雜誌社,一九五九年,第一冊,頁二0)

這一段話完全是事實,而且除蔣之外,其他黨內領袖與汪立場相同者也大有其人。周佛海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十八日的日記說:

(高)宗武來,謂昨晚與孔祥熙、張岳軍(羣)談,時局仍有百分之一轉機;今日上午,再與孔及汪一談。為之稍慰。(《周佛海日記全編》,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二00三年,上冊,頁九四)

可知孔祥熙、張羣等都是傾向於和談的。胡適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八日有一條日記說:

晚上詠霓(按:翁文灝)來一電,說國內有「一部(分)人鑒於實力難久持,願乘此媾和」。(《胡適日記》第七冊,頁六一八)

同月十二日又記翁的電報云:

是答我的佳電(按:指十一月八日電報),說汪、孔甚主和,蔣「尚未為所動」。(同上,頁六一九)

主和派在黨內忽然抬頭,是因為十月二十二日廣州陷落,再過五、六天武漢又陷落,軍事上已呈崩潰之勢。但是由於蔣「未為所動」,主和派最後還是沉寂了下去。

在中央政府完全關閉了與日本直接談和的大門以後,汪才決定親自出面和日本進行另一輪的秘密交涉。《周佛海日記》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載:

八時起。(梅)思平由港來,畧談,即偕赴汪公館,報告與(高)宗武赴滬接洽經過,並攜來雙方簽字條件及近衞(按:即日本首相近衞文[!9A4A])宣言草稿,商至十二時始散。飯後午睡。三時起。四時復至汪公館,汪忽對過去決定一概推翻,云須商量。余等以冷淡出之,聽其自決,不出任何意見。(上冊,頁二0一)

第二天(十一月二十七日)周又記:

五時偕思平赴汪宅,與汪先生及夫人商談。汪先生忽變態度,提出難問題甚多。余立即提議前議作罷,一切談判告一結束。汪又轉圜,謂簽字部份可以同意,其餘留待將來再商,於是決定照此覆電。經數次會談,抑(益)發現汪先生無擔當,無果斷,作事反復,且易衝動。惟茲事體大,亦難怪其左思右想,前顧後盼也。(同上,頁二0一─二0二)

這兩條記事是關於汪氏心理狀態的直接史料,極為重要。但這裏必須先對記事的背景作一簡單交代。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十二和十三日,梅思平、高宗武分別來到上海,和日方負責人影佐楨昭與今井武夫舉行秘密談判。最後在二十日簽訂了《日華協議記錄》及《諒解事項》。雙方擬定了計劃,一方面,近衞文麿發表關於「調整中日邦交根本方針」的宣言;另一方面,汪精衞則公開響應,然後再直接與日方進行談判。為了作到這一點,汪和他的追隨者便必須脫離重慶,逃至中國境外。(參看《周佛海日記》上冊,頁一九九,編註3)從上引周的兩條日記可知,梅思平從上海回到香港後,立即趕到了重慶,向汪報告與日方交涉的具體結果,並商討如何離開國境的問題。

這裏最值得注意的是:汪在一連兩天的集會中都表現出徹底推翻前議的意向。他也許對兩個談判文件──《日華協議記錄》和《諒解事項》──不滿意,也許感到日本不可信。無論如何,這時(十一月二十六、七日)離他出走河內(十二月十九日)只有三星期,而仍猶豫不決如此,則內心之衝突與痛苦,已可想見。

甚至在政權即將建立之際,汪仍然內心充滿着悲苦,而未露出半點興奮的情緒。茲再舉兩個例子以為證明。其一、馬敍倫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九日在上海拜訪陳陶遺,後者說出了下面的故事:

二十九年(一九四0),精衞至上海,亟欲訪我。我因就之談,問精衞:「是否來唱雙簧?」精衞即泣下,我又問:「此來作為,有把握否?」精衞亦不能肯定。(見馬敍倫《石屋續瀋.記汪精衞與張靜江書》,引在劉衍文〈《石語》題外絮語.雙照樓主〉一文中,頁三一)

陳陶遺是政治和實業界的耆宿,又和汪私交很深,馬敍倫所記則是親見親聞的事,所以這條史料大致反映了汪初回上海時期的心情。

其二:《周佛海日記》一九四0年三月十九日記:

七時起,陪汪先生謁(中山)陵,淒雨苦風……汪先生讀遺囑,聲淚俱下,余亦泣不成聲。(上冊,頁二六五)

這是在所謂「還都」(三月三十日)前十一天的事,汪卻仍然深陷在悲苦的情緒之中。

以上我從汪精衞自「八.一三」以來力主和議一直下溯到一九四0年他在南京建立政權的前夕;在這一過程中,我特別注重他的心理狀態,就我所能收集到的可靠證據作判斷,我只能得到下面這個看法:由於確實相信「戰必亡國」,因此他一意求和,不惜以一定程度的委屈與妥協為代價。他在一九四四年十月口授的遺書中說:

對日交涉,銘嘗稱之為與虎謀皮,然仍以為不能不忍痛交涉……。(〈最後之心情〉,收在朱子家《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香港:春秋雜誌社,第五冊,一九六四年,頁一五九。按:此文曾有過爭論,但我反覆推究,承認其真實性,至少它十分真實地反映了汪的晚年「心情」。)

他明知「與虎謀皮」,都仍堅持應「忍痛」為之,這正是他晚年心理長期陷於愁苦狀態的根源所在。這裏讓我重引〈舟夜〉七律的後半段:

良友漸隨千劫盡,神州重見百年沉。淒然不作零丁嘆,檢點平生未盡心。

讀了上引有關汪的種種心理描述之後,我們現在不能不承認,這幾句詩把他內心最真實的感受和盤托出,而且其委婉方式也達到了藝術的高度。我還要介紹他在《三十年以後作》中最後一首詞──〈朝中措〉──「重九日登北極閣,讀元遺山詞至『故國江山如畫,醉來忘卻興亡』,悲不絕於心,亦作一首」:

城樓百尺倚空蒼,雁背正低翔。滿地蕭蕭落葉,黃花留住斜陽。闌干拍徧,心頭塊磊,眼底風光。為問青山綠水,能禁幾度興亡?(按汪氏詞稿原迹影印本收在《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第一冊第二頁。「眼底風光」之「風光」兩字,原擬作「滄桑」,但「桑」字尚未寫,即改成「風光」了。其實「滄桑」更為寫實,但出自汪的筆下,未免過於難堪耳。)

此詞作於一九四三年重陽,即公曆十月七日,再過兩個月他開刀取出背部子彈,發現已患脊骨瘤,次年十一月十日便病死於日本名古屋醫院。所以這首〈朝中措〉很可能是他詞中絕筆。這時他出任所謂「國民政府主席」已三、四年,而詞中流露出來的思想和情感竟和亡國詩人元遺山如出一轍。但是如果細讀他的遺書〈最後之心情〉我們便不能不承認,這首詞正是他當時「心情」的忠實寫照。一句話說到底,汪的詩詞基本上可以用「詩言志」或「言為心聲」來加以概括,其中所呈現的「愁苦」決不可能是為了「求詩好」而偽裝或誇張出來的。(陳克文也認為汪最後幾年詩詞表現了精神上的「創痛」。見《時代洪流一書生──陳克文日記》附錄十二〈憶陳璧君與陳春圃〉中「獨行踽踽最堪悲」一節。)

以上關於汪精衞心路歷程的反覆論證並不是為他翻案,價值判斷根本不在我的考慮之內。我的唯一目的是通過心理事實的建立以理解他的詩詞。現在我要引一二反面的例證,與汪的心理狀態作對照。周佛海主和的正面理由,從他的日記來看,與汪精衞幾乎完全一致。他在日記中又記下了國民黨同仁的共識:「咸以如此打下去,非為中國打,實為俄打;非為國民黨打,實為共產黨打也。」(《周佛海日記》一九三七年十月六日條,上冊,頁七九)這也和汪精衞預言戰爭「必將使中共坐大」,如出一轍。(此一問題這裏不能展開討論,但讀者可參看胡文輝關於陳寅恪〈阜昌〉詩「一局收枰勝屬誰」句的長註,《陳寅恪詩箋釋》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二00八年,上冊,頁二0二─二0四)所以我們大致可以斷定,在早期避戰求和的階段,周的主要動機也出於對亡國的恐懼,與汪氏似無大異同。然而到了後期在日本羽翼下建立政權的階段,周的個人企圖心便在不知不覺中,流露出來了。《周佛海日記》一九四0年一月二十六日條:

八時半起。與(梅)思平商擬各院部院長、部長人選,因擬行決定,因與思平戲言,中央政府即於十分鐘之內在余筆下產生矣。(上冊,頁二三七)

這是汪精衞、周佛海等等在青島與北平、南京兩個偽組織會商後得到日方認可,準備成立所謂「中央政府」,由周佛海負責擬定人選。周的「戲言」其實即是得意忘形的輕佻表現。同年三月三十一日,即偽「國民政府還都典禮」的第二天,周又寫道:

四時返寓,犬養(健)、伊藤(芳男)來談。一年努力竟達目的,彼此甚為欣慰,大丈夫最得意者為理想之實行。國民政府還都,青天白日滿地紅重飄揚於石頭城畔,完全係余一人所發起,以後運動亦以余為中心,人生有此一段,亦不虛生一世也!今後困難問題固多,僅此亦足以自豪。(《日記》上冊,頁二七三)

這一番自言自語不但把他得意忘形的輕狂心理發揮到了極致,而且更暴露出他推動偽政權的建立主要是為了實現個人的權力野心。(「以後運動亦以余為中心。」)同年五月三日的日記恰好提供了一個最生動也最有趣的例證:

劉復之算命,謂余於五年內握大權,四十九以後備位諮詢,為之心冷。迷信雖不足恃,然劉於六年前謂余必長財政,今果爾,亦奇矣。如余僅能當權五年,何必如此焦心勞力耶?(《日記》上冊,頁二八八─九)

算命先生預言他僅能「當權五年」,他大失所望,頓時心灰意懶,其權力慾之大,可以想見。但是換一個角度看,這位算命先生的靈驗也實在令人驚異。我猜想劉復之也許已算出他四十九歲以後將有牢獄之災,不過不便明言,只好以「備位諮詢」四字搪塞過去罷了。無論如何,這不失為一個很有趣的插曲。

周佛海「握大權」後的興高采烈和汪精衞居「高位」而依然滿懷「愁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若以羅君強和周佛海加以比照,則後者又好像高不可攀了。羅是周一手扶植起來的人,後來汪政權中曾出任偽司法部長、安徽省長、上海市秘書長等要職。抗戰爆發時他是行政院秘書。陳克文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七日記載了他在漢口的一次談話如下:

軍委會秘書廳秘書羅君強亦即行政院秘書到四明銀行敍談。虧他發出如下的議論:他說「日本人在北平成立新組織,多般利害,影響必定不少。如今我們可以隨意選擇我們的去處,那一處待遇好,我們便到那一處,橫豎都是中國人的統治,又何必分彼此呢。」……這段話似乎是說笑,又似乎不是說笑,介松、彥遠聽了都很生氣。我最擔慮的倒不是君強個人是否有此思想,所怕的真有許多人會如此動搖起來。(《陳克文日記輯錄》﹝八﹞,《萬象》第十二卷第十一期,頁八三)

事後我們當然知道,這是羅君強的由衷之言,決非「說笑」。但具有這樣想法的人在汪政權參與者之間恐怕相當普遍,代表了當時典型的所謂「漢奸」言論。我們必須跳出羅君強以至周佛海的思想層次,然後才能開始探索汪精衞的「最後之心情」及其晚年的詩詞。這是我深信不疑的。

我這樣說並不是特意抬高汪精衞,否認他的政治取向與活動後面也有個人的動機。傅斯年在一九四0年二月曾分析過汪的「犯罪心理」,認為由於汪是「庶出」,父兄之教又嚴,以致很早就形成了一種要做「人上人」的強烈心理。他又特別提到,陳璧君恰好也是一個「人上人」慾望最強的人,因此終於走上了「漢奸」、「賣國」的道路。(見〈汪賊與倭寇──一個心理的分解〉,收在《傅斯年全集》,台北:聯經,一九八0年,第五冊,頁二二九─二三六)傅斯年富有民族熱情,全文下語極重,見仁見智,可不深論。他關於「庶出」的心理分析是否可信,因資料太少,也只能懸而不決。但他所指出的「人上人」心理,卻指示了一個正確的探求方向。他論陳璧君時有下面一句微妙的話:

漢光武的時代,彭寵造反,史家說是「其妻剛戾,不堪其夫之為人下」,陳璧君何其酷似!(同上頁二三二)

這句話之所以微妙,是因為原文(《後漢書》卷十三〈彭寵傳〉)只說「而其妻素剛,不堪抑屈」,並無「其夫之為人下」語。我相信傅之增字解經是為了要點出汪不甘被蔣介石壓成黨內第二人這一事實。我們都知道,在抗戰前的南京,蔣主軍、汪主政,大致尚是分庭抗禮的形勢。然而抗戰發生以後,蔣不但獨攬軍與政,而且更進一步正式佔據了黨的最高地位。一九三八年三月二十九日國民黨在武昌召開臨時全國代表大會,建立了總裁制,以蔣為總裁,汪則副之。以汪在黨內的歷史而言,這是相當使他難堪的。所以嚴格地說,這不是汪氏夫婦要爭做「人上人」的問題,而是汪受不了「人下人」屈辱的問題。關於這一點,當時人無不瞭然。馬敍倫說:

汪、蔣之隙末凶終,以致國被侵畧後,精衞猶演江寧之一幕,為萬世所羞道,受歷史之譴責。在精衞能忍而不能忍,而介石不能不分其責。觀介石後來之於胡展堂(漢民)、李任潮(濟琛)者,皆令人寒心;則精衞之鋌而走險,甘心下流,亦自不可謂非有以驅之者也。(《石屋續瀋》引在劉衍文前引文,頁三0─三一)

這就是說,蔣的唯我獨尊必須對汪之出走負起很大的責任。

另一方面,陳璧君在汪建立政權方面所起的作用也遠比外間所傳為大。陳克文是很感念陳璧君的人(見陳方正編校《時代洪流一書生──陳克文日記,一九三七──一九五0》,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即將出版,一九四七年一月十九日條),卻也在《日記》中一再記下了陳璧君的負面行為,而且其來源都出於與汪氏夫婦關係極深的人。(如一九四五年四月八日條記云:「汪精衞之事敵寃死與伊﹝按:陳璧君﹞之關係最大。」)但最直接可信的證據則是由周佛海提供的。一九四四年八月十日周專程到日本名古屋醫院探望汪氏的病,記他與陳璧君的談話云:

出與汪夫人談一小時。余表示行政院長及軍委會長,仍以代行為宜,不必代理,汪夫人似乎心安。蓋其意,恐余與公博盼正式代理,真不知吾兩人真意,而以權利之徒目吾兩耳。(《周佛海日記》下編,頁九0九)

此時去汪死僅三個月,陳璧君仍唯恐大權旁落,在交談中逼得周佛海聲明只是「代行」而不是「代理」。這一定是陳璧君自己的主張,決不代表汪有此顧慮,因為汪在一九四四年三月三日赴日治療登機前的親筆手令即明言「職權交由公博、佛海代理」,他並未用「代行」字樣。(見《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第二冊卷首影印本)

汪精衞也有個人的動機,這是不成問題的。不過比較地看。他對亡國的憂慮的確佔據着主導的成份。胡適在聽到汪的死訊時也提出了一個心理分析,但與傅斯年的觀點有所不同。他說:

精衞一生吃虧在他以「烈士」出身,故終身不免有「烈士」的complex。他總覺得,「我性命尚不顧,你們還不能相信我嗎?」性命不顧是一件事;所主張的是與非,是另外一件事。此如酷吏自誇不要錢,就不會做錯事,不知不要錢與做錯事是兩件不相干的事呵!(《胡適日記全集》卷八,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三日條,頁二00)

「烈士」情結確實存在於汪的識田之中。不用說,這一情結遇到國家危亡關口必然首先被激發起來而變成行動的原始力量之一,汪的主和與出走即由此開始;然後配合着其他內外因素,終於演出一幕歷史悲劇。

在我的認識中,汪精衞在本質上應該是一位詩人,不幸這位詩人一開始便走上「烈士」的道路,因而終生陷進了權力的世界。這樣一來,他個人的悲劇便注定了。現在我決定要把他搬回詩的世界,所以下面引他一九二三年一封論詩的信,以為序文的終結:

適之先生:

接到了你的信,和幾首詩,讀了幾遍,覺得極有趣味。

到底是我沒有讀新體詩的習慣呢?還是新體詩,另是一種好玩的東西呢?抑或是兩樣都有呢,這些疑問,還是梗在我的心頭。

只是我還有一個見解,我以為花樣是層出不窮的,新花樣出來,舊花樣仍然存在,誰也替不了誰,例如曲替不了詞,詞替不了詩,故此我和那絕對主張舊詩體仇視新體詩的人,固然不對,但是對於那些絕對主張新體詩抹殺舊體詩的人,也覺得太過。

你那首看山霧詩,我覺得極妙,我從前有相類的詩,隨便寫在下面給你看看。

曉 煙

槲葉深黃楓葉紅,老松奇翠欲拏空;
朝來別有空濛意,都在蒼煙萬頃中。
初陽如月逗輕寒,咫尺林原成遠看;
記得江南煙雨裏,小姑鬟影落春瀾。
你如果來上海,要知會我一聲。

祝你的康健

兆銘  十月四日

這封論新舊體詩的白話信收在《胡適日記》中(第四冊,頁一一五─一一六,一九二三年十月七日條),信中所引〈曉煙〉二首收在他的《小休集》卷上,第一首末句第一字「都」在集中改作「只」字,別無異文。這封信似乎還沒有受到注意,但它讓我們看到在純粹詩世界中的汪精衞,這是很可珍貴的。

二0一二年二月六日於普林斯頓

蘋果日報二0一二年三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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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論壇:〈小汪出詩集 余英時作序〉

星期一, 3月 05, 2012

看花

看花
傅月庵

連着二天跟林小寶到河濱公園騎腳踏車、放風箏。他樂壞了,我累壞了。今夜八點不到便擺平,此時又醒來,果然,運動過後,精神大好,睡不著了。

遂又亂翻書。前幾天讀過的詩,再讀一次:

都道春歸紫陌香,看花也費淚三行;憐它婉轉成遲暮,輸與通明奏綠章。

看到「看花也費淚三行」句,忍不住又笑了。這個禮拜,大概輪到淡水天元宮人擠人滿地是淚水了吧。看花真得這麼大費周章?家裡陽台種幾株,花開花落,用心看看,一花一天堂也就是了。

回到詩。這詩共四首,題名〈春緒〉,是今人毛起凡所寫。毛起凡是誰?我也不清楚,只知他詩不惡,書法也好。此詩見阮文達《隨緣隨筆》(聯經),1970年代阮先生在《聯合報》寫專欄,文論俱佳,跟邱言曦先生的文章,同被中學老師列為範文,據說多讀有助聯考作文得高分。

隔岸鶯花入望遙,絕憐閒煞篋中刀;亂紅如雨春千里,逗我詩魂過小橋。
共此龍媒與虎山,轉因落溷惜華鬘;芒鞵尋遍高陽侶,沈醉如今一例看。
眼底千峰作古蒼,行雲飛壑塞柔腸;新來小試傳杯力,酒陣猶堪霸一方。

〈春緒〉其餘三首。過江諸人,看花看山總不免故國之思,離亂情懷也。不厚道的說法叫「意淫大陸」。

傅月庵臉書二0一二年三月五日)

星期六, 3月 03, 2012

脂評《石頭記》影印本知多少?

脂評《石頭記》影印本知多少?
夢癡

《紅樓夢》資料,浩如煙海,資料的搜集,無窮無盡。目前,編錄的脂評《石頭記》影印本,由於筆者見聞不廣,海外資訊不全,遺珠漏玉,錯訛之處更在所難免,尚希方家予以補充、修正,以期完善。

甲戌本

一 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台灣商務印書館、啟明書局、香港友聯聯合出版,1961年5月1日初版,線裝一函二冊,印1500部。本集內容:①胡適「影印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緣起」②鈔曹雪芹自題詩兩句③凡例④正文⑤胡適「跋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影印本」。

二 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台灣商務印書館、啟明書局、香港友聯聯合出版,1962年6月4日再版,線裝一函二冊,印1000部。本集除上述內容,增加了①毛子水撰「影印本再版序」②「竹樓藏書圖」③胡適跋「竹樓藏書圖」。

三 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台灣胡適紀念館1975年12月17日第3版,精裝一冊。本集除上述內容外,又增加毛子水「第二次重印跋」。

四 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62年6月1版1印,線裝一函二冊,印500部。其內容與胡適影印本全同。

五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

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62年6月1版1印,線裝一函四冊,印1500部。卷首有「出版說明」,本集去盡胡適塗抹痕跡,刪去胡適的藏章,題署「緣起」和「跋」。卷末增加俞平伯「後記」和「紅樓夢年表」。

六 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線裝一函八冊,未見、據說是毛主席大字本,但舊書攤曾售偽制本,全書均有浮水印痕跡,兩色套印,類似原本。

七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

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年12月1版1印,線裝一函四冊,印1000部。卷首有「出版說明」,本集刪去了與胡適有關的全部痕跡和胡適所作的「緣起」和「跋」。

八 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為紀念曹公雪芹夢奠太虛四甲子,紅學愛好者於2003年出資特印,俗稱「金壇本」。線裝一函五冊,印500部(「古典」裝幀300部,「禮品」裝幀200部)。除「緣起」未刊外,其內容全同胡適原本,另增加內容:①馮其庸題記②海內外紅學同道鈐印45方③胡星垣致胡適的信及信封④胡適影印本刪去的五條跋文⑤馮其庸《雪泥辨痕——關於劉銓福、劉位坦父子的幾件墨蹟的說明》⑥胡適的「跋」。

九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

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年10月1版1印,線裝一函四冊

十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

本集係「紀念曹雪芹逝世240周年,揚州國際紅樓夢研討會」特印,線裝一函四冊印240部。由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年10月印刷,卷首馮其庸「弁言」。與會者均獲得「紀念章」鈐印。

十一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

北京植物園黃葉村曹雪芹紀念館為「紀念曹雪芹逝世240周年」特印,蓋有「黃葉村曹雪芹紀念館」和「植物園曹雪芹紀念館建館二十周年」印兩方。卷首馮其庸「弁言」,卷後有植物園園長寫的「跋」。由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年10月印製,線裝一函四冊,印1000部。

十二 甲戌本紅樓夢(奧運紀念版)

北京志願者協會(奧運會)、曹雪芹紀念館2008年9月,線裝一函八冊。此集由煮雨山房薑尋工作室裝幀設計。

十三 甲戌本紅樓夢(奧運紀念版)

北京志願者協會(奧運會)、曹雪芹紀念館2008年9月,線裝一函四冊。此集由煮雨山房薑尋工作室裝幀設計。

十四 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香港夢梅館「試印本「,線裝一函五冊,印60部。蓋有「梅節持贈」章及「夢梅館聚紅軒敬贈」章。內容與「金壇本」同。

十五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

為紀念曹雪芹逝世二百四十周年,香港夢梅館2004年特印,線裝一函四冊,印240部。其內容:①卷首梅節「弁言」②卷後杜春耕「甲戌八十年(代跋)」③劉銓福後人所藏「雪芹」章及竹翁小記④海內外紅學同道鈐印一百五十四方,可謂集中了「當代篆藝之大觀,文人印鑒之萃珍」⑤鈐印者名單⑥荘少甫為劉銓福繪的「竹樓藏書圖」⑦胡適為該圖題跋⑧甲戌本原書書影⑨胡適影印甲戌本刪去的五條跋文⑩胡星垣致胡適的信。此本蓋有「夢梅館聚紅軒敬贈」章。

此集尚有在扉頁上加蓋「長方大型編號章」及「弁言」梅節署名下麵蓋「梅節持贈」章。曾試蓋數部「編號章」刻後未用。

十六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

香港夢梅館特印,線裝一函一冊,印200部。此本無正文,只有目錄、卷首「弁言」、卷末「跋」、自題詩、雪芹章,海內外紅學同道鈐印、甲戌本原書書影、竹樓藏書圖及「跋」和胡適刪去的五條跋文、胡星垣信。此本主要是說明夢梅館出版的「甲戌本」所附的資料,以資參閱。此本扉頁蓋「夢梅館聚紅軒敬贈」章。

十七 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為紀念曹雪芹逝世二百四十周年,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4月特印,線裝一函四冊,印1500部。卷首魏同賢「重印說明」。

十八 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石頭記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9月1版1印,平裝一冊,印12000部,全同台灣61年版。

十九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

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5月1版1印,平裝一冊,印20000部。此本去盡胡適全部塗抹痕跡及「緣起」和「跋」,並刪去後記及年表。

二十 石頭記甲戌本(古本小說叢刊第40輯)

中華書局1991年10月,精裝一冊,印550部。

二十一 甲戌本(古本小說集成第143輯)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1995年,精裝一冊。

二十二 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三希堂藏書系列)

中國書店出版社2008年6月1版1印,線裝一函五冊,卷首林冠夫「序言」。卷末林冠夫「考釋」及胡適「跋」。

二十三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紅樓夢古鈔本叢刊)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12月,精裝一冊,印3000部,80元。

二十四 脂硯齋甲戌抄閱重評石頭記

瀋陽出版社2005年4月,軟精裝一冊。

二十五 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台灣宏業書局1981年6月,精裝二冊。

己卯本

一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己卯本)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5月1版1印,線裝一函五冊,印2000部。為了恢復己卯本原貌,本集把陶洙過錄的脂批及能確定是陶洙校過的文字全部清除。卷首馮其庸「序」。此集函套有兩種:①函套金色絹面,書的封面是黃色絹面②函套藍色布面,書的封面是瓷青紙。

二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己卯本,仿真版)

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10月1版1印,精裝四冊,印300部。本集全部保留了武裕庵補校及近人陶洙過錄的甲戌、庚辰本的批語和抄補部分,用三色印刷,在顏色、層次、質感方面已達到亂真的程度。可惜在印製方面有多處失誤。

三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己卯本)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4月1版1印,線裝一函五冊,印1500部。本集與80版全同,卷末增加了三頁陶洙補上的文字。

四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己卯本)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7月1版1印,平裝二冊,印25000部。

五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己卯本)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7月1版1印,精裝二冊,1985年6月第2次印刷(精裝一冊),前後共印7400部。

六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己卯本,古本小說集成第220輯)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6月20日,精裝一冊。

七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己卯本,紅樓夢古鈔本叢刊)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12月,精裝三冊,250元。

八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己卯本)

瀋陽出版社2006年5月,軟精裝二冊。

九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己卯本,閻萃年手抄本)

十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己卯本)

台北裏仁書局

十一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己卯本)

香港中華書局

庚辰本

一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

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年11月北京第1版,1955年12月上海第一次印刷,線裝一函八冊,縮印本印500部。

二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

人民文學出版社(原大版)1974年2月1版1印,線裝一函八冊,印1050部。1993年10月再次重印,印1000部,1995年1月第3次印刷。

三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

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年9月北京第1版,1955年10月上海第一次印刷,精裝二冊,印2100部。

四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

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年9月,特種精裝八冊,印50部。未見,可能是毛主席大字本。

五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

人民文學出版社1975年10月1版1印,平裝四冊,印20107部。

六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古本小說集成第144輯)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6月20日,精裝四冊。

七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

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年10月1版1印,縮印本,線裝一函八冊。

八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

江蘇紅樓夢學會影印,南京清流書社印,縮印本,線裝一函八冊,印500部。

九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9月1版1印,精裝四冊,280元。

十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紅樓夢古鈔本叢刊)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12月1版1印,精裝四冊,190元。

十一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

瀋陽出版社2006年1月1版1印,軟精裝四冊,256元。

十二 北京師範大學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

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2年8月1版1印,線裝二函十六冊,印200部。

十三 瓜飯樓鈔庚辰本石頭記(馮其庸手抄本)

此本系馮其庸先生在「文革」期間手抄。從1967年12月3日開始到1968年6月12日淩晨抄畢。其封面、抄寫的正文四頁及圖版說明,見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02年10月出版的《論紅樓夢思想》「夢後的記憶」。

十四 乾隆庚辰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台灣宏業書局1978年12月,精裝四冊。據1975年人民文學版影印。其中二十八回、六十八回原有缺頁,宏業版與人民文學版同,六十八回以蒙古王府本補配,二十八回從缺。

十五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

台北里仁書局

十六 古本紅樓夢(庚辰本)

台北文淵出版社1959年1月,平裝四冊,精裝二冊。據1955年文學古籍刊行社影印,改稱「古本紅樓夢」。並將改琦的《紅樓夢圖詠》同時影印(漏印了一幅「通靈寶玉、絳珠仙草「)。庚辰本第二十八回、六十八回原有缺頁,文淵版均據程乙本抄配。

十七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

台灣鼎文書局1978年12月,精裝四冊。

十八 古本紅樓夢(庚辰本)

台北聯亞出版社據文淵版重印,1977年精裝二冊。

十九 庚辰鈔本石頭記

台灣廣文書局1977年4月,精裝四冊。據文淵版,再次影印,未依原版套色,系《紅樓夢叢書》之一種。

二十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

香港中華書局1977年8月,精裝二冊。

二十一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

香港中華書局1977年8月,平裝四冊。

戚序本

一 國初鈔本原本紅樓夢(大字本)

上海有正書局宣統三年(1911)上函,民國元年(1912)下函,線裝二函二十冊。

二 國初鈔本原本紅樓夢(小字本)

上海有正書局民國九年(1920)三月初版,1927年再版,八卷八十回,一函十二冊。此本系用大字本剪貼重新石印,第六十八回狄葆賢刪處已無筆跡,後四十回補眉批。

三 國初鈔本原本紅樓夢(小字本)

林建超、杜春耕策劃,廣陵書社2010年4月1版1印,線裝二函十四冊,印1000部,編號發行。

四 戚蓼生序本石頭記

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12月1版1印,線裝二函二十冊。據1911年有正書局石印大字本影印,原本內有正書局老闆狄平子(狄葆賢)墨筆眉批影印時為存原貌,未予刪削。

五 戚蓼生序本石頭記

西泠書社2003年11月1版1印,線裝二函二十冊,兩色套印,印500部。卷首張俊生《紀念曹雪芹逝世二百四十周年重印戚蓼生序本石頭記題記》。

六 戚蓼生序本石頭記

人民文學出版社1975年6月1版1印,平裝八冊,印20200部。

七 戚蓼生序本石頭記

文學古籍刊行社1988年8月第2次印刷,平裝八冊,前後共印23900部。

八 戚蓼生序本石頭記(古本小說集成第221輯)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6月,精裝五冊。

九 戚蓼生序本石頭記(紅樓夢古鈔本叢刊)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10月1版1印,精裝四冊,印3000冊,320元。

十 戚蓼生序本石頭記

瀋陽出版社2006年7月,軟精裝五冊,366元。

十一 南京圖書館藏戚蓼生序本石頭記(石頭記古鈔本彙編,三希堂策劃)

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0年5月1版1印,線裝二函二十冊,印1000部,3000元。

十二 南京圖書館藏戚蓼生序本石頭記

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1年3月1版1印,大32開,精裝五冊,1500元。

十三 國初鈔本原本石頭記(大字本)

台北學生書局1976年4月,精裝四冊。

十四 戚蓼生序抄本石頭記

台北廣文書局1977年4月,精裝四冊。

十五 有正小字紅樓夢

台灣商務印書館,線裝一函十二冊。

十六 有正小字本紅樓夢

台北藝文書局1976年,線裝一函十二冊。

王府本

一 蒙古王府本石頭記

書目文獻出版社1987年9月1版1印,精裝六冊。

二 蒙古王府本石頭記(120回)

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7月1版1印,線裝四函三十二冊,印200部。卷首周汝昌「序「。本集為忠實于蒙府本原貌,並向讀者提供蒙府本遷轉流變的痕跡和線索,保留了原補抄補配的內容。

三 蒙古王府本石頭記(74回)

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7月1版1印,線裝四函三十八冊,印80部。本集將後人補配部分全部撤掉,實存七十四回,特印八十部,僅供學者收藏審讀。

四 蒙古王府本石頭記(紅樓夢古鈔本叢刊)

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6月1版1印,精裝七冊,印3000部,530元。

五 蒙古王府本石頭記

台灣鼎文書局民國六十六年(1977),精裝六冊。

夢稿本

一 乾隆抄本百二十回紅樓夢稿

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63年1月1版1印,線裝一函十二冊,印1500部。

二 乾隆抄本百二十回紅樓夢稿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4月1版1印,線裝一函十二冊,印1100部。

三 乾隆抄本百二十回紅樓夢稿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6月1版1印,精裝一冊,印8000部。

四 楊繼振藏本紅樓夢(夢稿本)

瀋陽出版社2008年3月,軟精裝二冊。

五 乾隆抄本百二十回紅樓夢稿(紅樓夢古鈔本叢刊)

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1月,精裝三冊,印3000部,200元。

六 乾隆抄本百二十回紅樓夢稿

台北廣文書局1977年4月初版,精裝二冊。據中華書局影印本重新影印,作為《紅樓夢叢書》之一種。

七 乾隆抄本百二十回紅樓夢稿

台北鼎文書局1977年,精裝二冊。

八 乾隆抄本百二十回紅樓夢稿

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

甲辰本

一 甲辰本紅樓夢

書目文獻出版社1989年10月1版1印,精裝四冊。1993年10月第2次印刷,2006年5月第3次印刷。

二 甲辰本紅樓夢

中州古籍出版社2007年1月1版1印,線裝二函二十冊,印1000部。

三 甲辰本紅樓夢

瀋陽出版社2006年1月1版1印,軟精裝四冊,268元。

己酉本

一 舒元煒序本紅樓夢(古本小說叢刊第1輯第四、五分冊)

中華書局1987年6月1版1印,精裝二冊。

二 清乾隆舒元煒序本紅樓夢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7月1版1印,線裝一函十冊,印1500部。

三 舒元煒序本紅樓夢

金壇古籍印刷廠2005年12月,線裝一函八冊。

四 舒元煒序本紅樓夢

瀋陽出版社2008年6月1版1印,軟精裝二冊。

列藏本

一 石頭記(列藏本)

中華書局1982年1月1版1印,線裝二函二十冊,印330部。

二 石頭記(列藏本)

中華書局1986年4月1版1印,精裝六冊,印10000部。平裝六冊,印10000部。

三 列寧格勒原藏抄本石頭記

中國檔案出版社2006年5月1版1印,線裝二函二十冊,印300部。

鄭藏本

一 鄭振鐸藏殘抄本紅樓夢

書目文獻出版社1991年12月1版1印,平裝一冊。

二 鄭振鐸藏殘抄本紅樓夢

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2月,第2次印刷,平裝一冊。

三 鄭振鐸藏石頭記殘抄本

為紀念曹雪芹逝世240周年暨紅樓夢農工研究小組成立十周年特印,2004年6月線裝一函一冊,印500部。線裝本出現後,更有好事者在扉頁上加蓋了兩枚鄭振鐸藏書章,據說只蓋了數部。印章是真的,是鄭家蓋的。但有時間差,其收藏價值如何,還是個未知數。

四 鄭振鐸藏殘本石頭記(古本小說叢刊第15輯)

中華書局1991年10月,精裝一冊,印550部。

卞藏本

一 卞藏脂本紅樓夢

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年12月1版1印,線裝一函四冊。

二 卞藏脂本紅樓夢

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年12月1版1印,平裝一冊。

程甲本

一 程甲本紅樓夢(32開)

書目文獻出版社1992年3月1版1印,精裝六冊。

二 程甲本紅樓夢(16開)

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1年6月1版1印,精裝四冊,印300部。

三 繡像紅樓夢(程甲本)

吉林文史出版社2000年8月1版1印,線裝四函二十四冊,印2000部。

四 程甲本

瀋陽出版社2006年4月1版1印,軟精裝六冊。

*************



圖一 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臺灣1961年6月4日再版,一函二冊



圖二 《甲戌“金壇本”》 此圖系禮品本



圖三 香港夢梅館《甲戌本》



圖四 《己卯本》(仿真版)



圖五 《庚辰本》55年縮印本



圖六 《庚辰本》74年原大本



圖七 北師大《庚辰本》



圖八 南京圖書館藏《戚序本》



圖九 《王府本》七十四回本



圖十 《甲辰本》



圖十一 《舒序本》(己酉本)



圖十二 《列藏本》



圖十三 《鄭藏本》



圖十四 《卞藏本》



圖十五 第二格:甲辰、舒序、程甲、列藏本



圖十六 第一格:甲戌、己卯、庚辰、戚序、鄭藏、卞藏、夢稿本;第二格:程甲、程乙、己卯(仿真版)、王府本

孔夫子舊書網《夫子社區》二0一一年十月廿五日)

星期四, 3月 01, 2012

蘇格拉底與柏拉圖

蘇格拉底與柏拉圖
李美娥

柏拉圖有一天問老師蘇格拉底,什麼是愛情?

蘇格拉底叫他到麥田走一次,要不回頭地走在途中要摘一棵最大最好的麥穗,但只可以摘一次。

柏拉圖覺得很容易,充滿信心地出去。誰知過了半天他仍沒有回去,最後他垂頭喪氣出現在老師跟前,訴說空手而回的原因:「很難得看見一株看似不錯的,卻不知是不是最好。不得已,因為只可以摘一次,只好放棄,再看看有沒有更好的,到發現已經走到盡頭時,才發覺手上一棵麥穗也沒有。 」

這時,蘇格拉底告訴他:「那就是愛情」

李美娥臉書二0一二年二月廿八日)

柏拉圖有一天又問老師蘇格拉底,什麼是婚姻?

蘇格拉底叫他到彬樹林走一次,要不回頭地走,在途中要取一棵最好、最適合用來當聖誕樹用的樹材,但只可以取一次。

柏拉圖有了上回的教訓,充滿信心地出去。半天之後,他一身疲憊地拖了一棵看起來直挺、翠綠,卻有點稀疏的杉樹。

蘇格拉底問他:「這就是最好的樹材嗎?」

柏拉圖回答老師:「 因為只可以取一棵,好不容易看見一棵看似不錯的,又發現時間、體力已經快不夠用了,也不管是不是最好的,所以就拿回來了。」

這時,蘇格拉底告訴他:「那就是婚姻!」

李美娥臉書二0一二年二月廿八日)

柏拉圖又有一天又問老師蘇格拉底什麼是外遇?

蘇格拉底還是叫他到樹林走一次,可以來回走,在途中要取一支最好看的花。

柏拉圖又充滿信心地出去。兩個小時之後,他精神抖擻地帶回了一支顏色豔麗但稍稍蔫掉的花。

格拉底問他:「這就是最好的花嗎?」

柏拉圖回答老師:「我找了兩小時,發覺這是最盛開最美麗的花,但我採下帶回來的路上,它就逐漸枯萎下來。」

這時,蘇格拉底告訴他:「這就是外遇。」

李美娥臉書二0一二年二月廿八日)

有一天,柏拉圖又問老師蘇格拉底什麼是生活?

蘇格拉底還是叫他到樹林走一次,可以來回走,在途中要取一支最好看的花。

柏拉圖有了以前的教訓,充滿信心地出去。過了三天三夜,他也沒有回來。
蘇格拉底走進樹林去找他,發現柏拉圖已在樹林安營紮寨。

蘇格拉底問他:「你找着最好看的花麼?」

柏拉圖指着邊上的一朵花說:「這就是最好看的花。」

蘇格拉底問:「為什麼不把它帶出去呢? 」

柏拉圖回答老師:「我如果把它摘下來,它馬上就枯萎,即使我不摘它,它也遲早會枯萎,所以我趁它還盛開的時候,住在它邊上,等它凋謝的時候,再找下一朵,這已經是我找着的第二朵最好看的花。」

這時,蘇格拉底告訴他:「你已經懂得生活的真諦了!」

李美娥臉書二0一二年二月廿八日)

(馬吉按:此文畧作編輯。)

其實狗也是人

其實狗也是人
傅月庵

「爸爸,其實狗也是人阿。」
「喔,怎麼說?」
「他如果站起來就跟我一樣了阿,你知道嗎?」


在公園裡,看到一隻狗人立之後,你興奮地這樣跟我說。孩子,我真高興你也看出了這件事。其實,不僅狗也是人;人,也是狗。我們都屬於「哺乳動物」,是一個家族。還有貓、牛、馬、羊、豬……這些你比較常看到的動物,也都是。要是人也四腳落地趴著走,像你常常玩的那樣,就更像了。



這些動物跟人本來感情很好,大家都生活在一塊,卻因為人的智力比較高,便想辦法利用這些動物,擠牛奶、羊奶喝,要牛、馬耕田拉車,最後甚至還把他們宰殺吃下肚;貓和狗則成為「寵物」。寵物你知道嗎?孩子,就是隨意擺佈,只要自己開心,想要怎樣就怎樣。不開心,不好玩了,就丟掉,讓他們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浪動物。孩子,你不要皺眉頭,這個世界真的就是這樣。

更糟糕的是,這些動物,除非逼不得已,他們幾乎都不會任意殺害同類,也就是說,貓不殺貓,狗不殺狗,連你最不喜歡的大野狼都不會殺害自己的同伴。可是,人會!人常常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用各種奇奇怪怪的方法殺害人,包括老弱婦孺。孩子,你不要害怕,也不要難過,爸爸不能永遠陪著你,所以得讓你知道,真實的人生就是這樣:有好也有壞,有善也有惡。《三個強盜》可以是好人;說自己是「世界警察」的國家,殺起人來,可一點也不手軟!

跟你講這些,孩子,我注定要被媽媽碎碎念了。但我不能不早點告訴你,我希望你懂得「尊重生命」,不僅尊重人,也尊重一切活著的東西。這個地球,絕不屬於我們人類,而是我們屬於這個地球。也就是說,地球是媽媽,我們跟貓、狗、牛、羊……等一切生物,都是她的小孩,我們沒有比其它小孩更高貴、更重要一點,所以得跟他們分享媽媽所給予我們的一切:天空、水、空氣,更重要的,土地。

孩子,你很快就長大,也很快會跟人交往,融入社會之中。你會碰到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富人窮人,好人壞人,黃種人白種人黑人紅人……。但我希望你除了瞭解作為一個人,那是多麼難得、多麼有趣的事之外,還能隨時記得,自己是動物、是生物。因為是動物,所以要走要動,要常常走出戶外,四處去旅行,去接近大自然,回到「地球媽媽」的懷抱;因為是生物,所以要尊重一切的生命,不要輕易去傷害他們。傷害了他們,其實也就傷害了自己哪。

《天上大風》二0一二年二月廿八日)

七0後的金岳霖

七0後的金岳霖
嚴家祺

人們談起金岳霖,總喜歡談他和梁思成、林徽因的軼事。金岳霖比我早生近半個世紀。 1964年我到哲學研究所時,金岳霖已近七十歲了。對「七0後的金岳霖」,既察覺不到他曾經有過撼天動地的浪漫愛情,也感覺不到他是一位充滿睿智的傑出哲學家。

金岳霖早年留學美國,在哥倫比亞大學得到博士學位,後來成為中央研究院第一屆院士。金岳霖說自己是「哲學動物」,「滿腦子都是哲學問題」。他不依附權貴,主張知識分子獨立自主,不做政客。他在昆明西南聯大時,講哲學、邏輯學,是當時聞名的自由主義者。金岳霖在西南聯大的學生殷海光曾這樣描述當年金岳霖對他的影響:「在這樣的氛圍裏,我忽然碰見業師金岳霖先生。真像濃霧裏看見太陽!這對我一輩子在思想上的影響太具決定作用了。他不僅是一位教邏輯和英國經驗論的教授,並且是一位道德感極強烈的知識分子。昆明七年教誨,嚴峻的論斷,以及道德意識的呼喚,現在回想起來實在鑄造了我的性格和思想生命。……論他本人,他是那麼質實、謹嚴、和易、幽默、格調高,從來不拿恭維話送人情,在是非真妄之際一點也不含糊。」(見《殷海光林毓生書信錄》,上海遠東出版社)

1952年,全國六所大學哲學系合併為北京大學哲學系,金岳霖擔任了系主任。1955年,他調到科學院擔任哲學所的副所長,第二年加入了共產黨。

從此,他的「自由主義」和他的哲學一掃而光。

1957年開始的「反右運動」,他沒有成為「右派分子」。

「文化革命」中,許多「學術權威」受到衝擊,他沒有受到批判,但有時要來所裏開會。有一天,我看到《哲學譯叢》辦公室中,許多本金岳霖著的沒有正式出版的《知識論》,封面泛黃,像一塊塊磚頭散落在地,我才知道這是金岳霖的「學術成就」。工人、解放軍「宣傳隊」進駐哲學所後,「研究室」改為「班」,在「班」上設「排」。我與金岳霖分在同一「排」,當時很少人理睬金岳霖,我也是同他說話的一個。一次,學毛選時,他坐在我旁邊,悄悄地對我說,要送我一雙襪子。很少會有人把襪子當禮物,我感到奇怪,婉然謝絕了。 1969年開始,我與金岳霖住在乾麪胡同的同一座居民樓裏,成為鄰居。我老婆高皋是「學部」醫務室的醫生,凡他身體有恙,總是請高皋為他看病,有一天,高皋從金岳霖家回來,對我說:「真有意思,金老頭要送你一雙皮鞋,我沒有要。一看,放在書架下的那雙舊皮鞋,像船一樣大,就對他說,太大了,你穿不了。他也就算了。」當時,皮鞋算是貴的東西,我知道他是好意,如同要給我襪子一樣。

金岳霖年紀大,走路不太穩,出門就坐自家的三輪車,有一個老頭是他的「專職車夫」。文化革命破「四舊」,「三輪車拉人」被認為是剝削勞動人民,三輪車不能再載人。需要以車代步的金岳霖,只得將三輪車改成平板車,上面放一塊厚棉墊,周邊釘上大約十厘米高的木板,以策「安全」。我一次又一次看到金岳霖像一個「大螳螂」一般停息在平板車上。

金岳霖喜歡把各種碩大的水果擺放在客廳的果盤裏。乾麪胡同離王府井東安市場很近,步行只要十五分鐘,因此他時不時坐上平板車上去東安市場採購。有一次,正好被我碰見。當時,老百姓的消費水平低,水果櫃枱沒有顧客,售貨員經常在一起扎堆聊天。金岳霖一出現,售貨員像打了強心針立馬活泛起來,顯然,來了他們常接待的「大客戶」。但見個頭高大長胳膊長腿的金岳霖雙膝微屈,伸着手臂,張着手掌,晃蕩着身體,指着貨架,請售貨員幫忙挑選。售貨員有意逗着他,笑呵呵地指指這個又指指那個,任其定奪。金岳霖像孩子一樣,滿臉放着光采,身體晃來晃去,似乎這是他身心輕鬆釋放的最佳時刻。

金岳霖家客廳雖然很大,但桌椅板凳、櫃子茶几、加上他專用的高背沙發,空間也很有限。最引人注目的則是牆上掛的一幅大「對聯」:

由表及裏、由此及彼。
去粗取精、去偽存真。

「這是毛主席語錄」。金岳霖說,「是毛澤東思想的精華」。高皋每次去給他看病時,他都要和她討論毛澤東哲學,金岳霖很認真,高皋卻文不對題,東拉西扯,他卻很高興。

金岳霖一人獨居,越來越老,生活上有許多困難。梁思成的兒子梁從誡一家三口搬來與金岳霖同住了。梁從誡的老婆叫方晶,女兒很小,見到梁從誡和方晶,老聽他們說「金爸」、「金爸」、「眉毛」、「眉毛」甚麼的。原來,「金爸」是金岳霖、「眉毛」是他們的女兒。

金岳霖和梁從誡的母親林徽因的情愛糾葛自然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趣談。

話說金岳霖、梁思成、林徽因年輕時是非常要好的朋友。金、梁二人同時愛上了林徽因。林無法割捨,對他們說,誰先取得博士學位就嫁給誰。金岳霖埋頭苦讀,一心向學。梁思成根本不遵守約定,不管博士不博士,很快奔到林徽因身邊。待到金岳霖學成歸來,見到梁林已結連理,一籌莫展,只能把對林徽因的愛埋在心底。後來,他們比鄰而居,彼此視為友人,金岳霖為林徽因終身不娶,梁思成、林徽因的兒子叫金岳霖「金爸」亦就順理成章了。談及此聞,大家覺得金岳霖的書呆子氣很可笑。後來知道,這個「版本」與有些報刊上說的不一樣,但也可能是真的。

林徽因病逝後,金岳霖和浦熙修還有一段感情糾紛。浦熙修是《文匯報》北京辦事處主任,娟秀聰慧,思維清晰,落落大方,和金岳霖有許多思想共鳴。可惜,金岳霖聽黨的話,錯過了這段美好姻緣。

金岳霖八十多歲後,他的學術成就才得到重視,哲學所為他舉行了「從事哲學、邏輯學教學和研究工作五十六周年慶祝會」,他的《知識論》也由商務印書館正式出版了。

蘋果日報二0一二年二月廿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