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10月 02, 2010

「花生漫畫」六十年

「花生漫畫」六十年——你會選擇說「史諾比」六十年嗎?
陸離

想像有一個聲音忽然跟你說:

「今天是『花生漫畫』(PEANUTS)六十歲生日!」

如果你從來都不是「花生迷」,你可能會有點奇怪——

「沙田大會堂」對開不是有個「史諾比開心世界」主題公園嗎?他們去年12月不是已經慶祝了「史諾比六十年」嗎?怎麼巧合都是六十歲?那隻人見人愛的小狗史諾比,難道就等於「花生漫畫」?

對於一個與PEANUTS同步長大的資深「花生迷」,這其實是個愛恨交織的故事。

不如先說恨

恨(1):什麼叫做「史諾比迷」?真是聽見都要學「花生漫畫」原主角查理布朗(Charlie Brown),皺眉說:「哎哎哎,我胃痛!」

是的,每次當我的「至愛」拉納斯(Linus Van Pelt)被他姊姊「惡露西」(Lucy Van Pelt)肆意灌輸錯誤訊息的時候,查理布朗在旁聽見了,就會胃痛。

我也要掩着胸口叫胃痛,當我無法不接受現實,明知全世界都差不多只知有史諾比,勉強知道牠有個「不是主人的主人」查理布朗,卻幾乎已經遺忘小鋼琴家舒路達(Schroeder),惡Lucy,小思想家Linus,小弟弟「重播」(或「再版」)(Rerun Van Pelt),以至小運動家薄荷柏提(Peppermint Patty),功課奇佳的瑪思(Marcie),小骯髒「豬圈」(Pigpen)……等等等等,我除了胃痛,還能怎樣呢?

當然真正的「花生迷」,還是有的,老中青童四代都有。特別是「老餅」一代,然後這些「老餅」又可以影響他們身邊的小童。譬如屋子裏根本早有「家傳之寶」全套「花生漫畫」。這應該就是「家教」。

「老餅花生迷」還須告訴子子孫孫:你是「花生迷」,不是「史諾比迷」。若你聽見有人自稱「史諾比迷」,這個人一定不熟悉PEANUTS。

恨(2):惟是「胃痛」遺憾者,卻原來連「花生」與「史諾比」兩個詞兒,都是一片混沌。甚至作者舒爾茲(Schulz)的譯名,都混沌。有舒爾茨、舒茲、休茲等。自從兩岸不再封閉,香港開放的優勢消減了,中港台三地遂各自為政。最近還有一個趨勢,很多譯名要跟內地。不必詫異「史努比」已然逐漸進駐香港。

其實連香港自己都混沌。不同出版社先後翻澤「花生漫畫」中文版,都會因應各自商業需求,採用不同譯名。單是Snoopy就有小腦皮、小樂比、史諾皮(我在《星島晚報》試譯「花生」的譯名)。——史諾比則是亦舒的手筆,她的小說讀者多,我退休後亦在心中、筆下,跟隨了她。

台灣用史奴比,內地用史努比,兩地均乾脆用作書名,「花生」從此在兩岸消失。台灣亦有不同出版社各有不同版本,有叫「大頭」的,有叫「花生米」的,與香港某教會組織出版的「豆豆福音」遙相呼應,各自獨立。

內地則是忽然一出就出了全套,印刷精美。兩岸對白譯筆流暢,但難免有時會出現一些情況,譬如譯者不知道荷里活女演員莎莉麥蓮喜歡研究前世今生,結果將former lives譯做「從前的生活」。又或忽略了小鋼琴家Schroeder名字與音樂家舒伯特、舒曼相連,故此即使不用「舒路達」都必須第一個字用「舒」。六十年兩岸三地各自修行的結果,就不但史諾比、史奴比、史努比混亂,其他角色除了查理布朗,更是全部千奇百怪。

我自己頗難接受台灣《溫馨送情的史奴比》、《依依難捨的史奴比》之類書名。但香港有個中譯本儘管沿用了「花生漫畫」,卻在介紹角色時將查理布朗暗戀「紅髮小女孩」錯寫成「有一個紅頭髮的女孩子對他非常傾心,可是他不加理會……」,這些都是「胃痛」的陷阱。

恨(3):為作者「恨」。一恨發行總公司1950年10月2日替舒爾茲發行七間報紙同日刊登的時候,強他用PEANUTS之名,其實他一直不喜歡。二恨他堅持查理布朗深愛的「紅髮小女孩」絕不露面,保持神秘,誰知有個電視動畫片卻擅自畫了「紅髮小女孩」。三恨不少商業的事情,舒爾茲無法控制,譬如周邊產品全球泛濫,無可能樣樣監督。但他前無古人的成功,包括名利、藝術成就,或可補償一二?

恨(4):如今舒爾茲去世十周年了(1922-2000年)。他是在1999年12月14日因末期腸癌不得不宣布退休,延至2000年2月13日去世。他離世之後本來規定不許別人替他續畫,可是發行總公司卻決定「一天也不能少」,仍然在全球二千多份報紙繼續刊登他的舊作,以維持影響力。這本來可以是好事,如果發行總公司乾脆由1950年開始刊登。可是當權者第一嫌初期作品線條不成熟,第二決定隨自己意思選,這樣眾多角色的「成長」就亂步了。尤有甚者,當權者某次竟然將舊作該年的「奧運」舊地點,擅自改為應時的「奧運」新地點!見報之後,抗議之聲不絕,惟有尷尬道歉。

再說點點感恩

幸而2004年Fantagraphics開始重編「花生」全集,每年兩冊,涵蓋四年。眾「老餅花生迷」惟有耐心等下去,不知有無緣分等齊全集出版?

畢竟「花生漫畫」曾經盛放,而我們這一代有幸與眾角色同步長大。對於宇宙恩賜的美好,誠心感恩。(暫時忘記宇宙的醜惡與殘酷。)

第一感謝《英文虎報》,是你們率先在一份英文報紙每天轉載PEANUTS。—第二感謝「新亞書院」來自耶魯的英文老師Mr. Eckart,是你山長水遠慷慨借給同學們頭四本「花生漫畫」,讓我們得見新天新地。—第三感謝舒爾茲先生,回我三封信,送我兩本書。—第四感謝《中國學生周報》,給我空間轉載兩年「花生漫畫」。—第五感謝「星島報業」胡仙小姐、宋淇先生,容許我在「文林月刊」放肆編了二十三頁「花生漫畫小專輯」。—第六感謝《星島晚報》和「合眾社」,讓我試譯大約十年「花生」。(不巧「合眾社」後來轉讓版權,我失去了「聖誕老人」一樣的容德蔚先生,無法支持下去,必須再次感謝「大花生迷」嘉倫(陳桂容)臨危受命,仗義接力!)——第七感謝胡仙小姐,意外答應給我出四本「花生書」,可惜「星島報業」失驚無神搬了去荔枝角,我離開了北角「新聞大廈」立即六神無主,無人陪伴更去不了充軍也似的荔枝角,只好不了了之。(胡仙小姐會看到這篇文字嗎? 您的仁慈,我永遠銘感。)——第八感謝《星島日報》張翠娟、周國強,讓我每隔一段時候就有機會再為「花生」做這做那,包括2000年作者去世前兩個星期的漫畫翻譯。——第九感謝2000年2月13日之後,所有報紙、雜誌、電視台,你們所做的訪問和錄影……我至今珍藏。——第十感謝RM莫太,一直對我好,我搶着替《兒童快報》翻譯「花生」,你都容許我不用交稿審查。——第十一感謝 「新鴻基」真正「花生迷」林澤顯先生、馮翊琳小姐,你們設計了與眾同樂的「史諾比開心世界」,儘管我對史諾比其實沒有什麼感情。——如今又有陳麗燕在接力,加油!

最後謝謝潘泝「花生迷會」美好的記憶,岸西第一時間送我舒爾茲新傳記,「大花生迷」李君聰每年送我兩冊新全集。讓我們「駁長條命」,共勉!

還有小思(盧瑋鑾),意外與我電談,告訴我六十年回顧,「花生漫畫」是:『培養我們對人生深切體驗的開始。』—然後,我問小思,你其實最喜歡誰?小思欲語還休,一會方回答:「Linus……」——我說,「哦,你都係……」沉默。然後我說,「弊啦!你提起Linus,我要喊啦……」就哀哀在電話裡哭了起來。——小思忽然也哭了。時間彷彿回到六十年前。

(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原刊二0一0年十月二日《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