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2月 20, 2016

關於「南玲北梅」

關於「南玲北梅」
止庵

《梅娘近作及書簡》中《北梅說給南玲的話》一篇有云:「一九四二年末,北平的馬德增書店和上海的宇宙風雜誌聯合籌辦了一項讀者調查『誰是最受歡迎的女作家』。結果,張愛玲和我雙雙名列榜首,從此,就有了『南玲北梅』之說。」提及這個話題,論家多循此說,然而卻有兩點可議。第一,張愛玲在「一九四二年末」不可能被推舉為「最受歡迎的女作家」,她甚至連「女作家」都不是,因為後來收入《傳奇》、《流言》的作品,一篇還沒有寫出來。據陳子善編《張愛玲年表》,她一九四二年夏由香港返回上海,秋季插班入聖約翰大學文科四年級就讀,十一月輟學,開始專事寫作。一九四三年一月,首次在《二十世紀》月刊發表英文作品。五至六月,《紫羅蘭》雜誌連載《沉香屑:第一爐香》,是為《傳奇》之第一篇。至於《傳奇》單行本出版,則是一九四四年八月的事情了。順便說一句,梅娘在《我與張愛玲》一篇中說:「一九四二年,當社會上把『南玲北梅』並稱的時候,我讀了張愛玲的《金鎖記》。」也不確。一九四三年十一至十二月,《金鎖記》連載於《雜誌》月刊。至於梅娘自己,「一九四二年末」確為華北淪陷區的重要作家之一,所作《蚌》、《蟹》、《魚》等均已面世,更早還在長春出版《小姐集》(一九三七年)和《第二代》(一九四零年)兩本集子。論家比較二人創作,講過梅娘,再講張愛玲,輒言「與此同時」,實際上並非如此。

《新文學史料》二OOO年第一期所載范宇娟作《梅娘着譯年表》,說法略有不同。「一九四二年」項下云:「本年,北平馬德增書店和上海宇宙風書店聯合發起『讀者最喜愛的女作家』調查活動。梅娘和張愛玲分別當選。自此流傳開『南玲北梅』之說」《梅娘近作及書簡》附錄劉潔《不同語境下的「南玲」與「北梅」》一文,亦取此說。如前所述,假如真有這一「調查活動」,也不可能發生在一九四二年。而且活動如何辦法,亦語焉不詳。須知當時南北交通並不便捷,譬如《傳奇》一九四四年八月面世,十二月《苦竹》雜誌發表沈啟無《南來隨筆》,尚且說:「張愛玲的文章,我讀過的沒有幾篇,北京書攤上還沒有《傳奇》賣。」

雖然梅娘表示:「我不喜歡利用『南玲北梅』這種商業意義的炒作來借張揚梅。」(《致劉潔信二通》)此說畢竟已屬約定俗成,而且見載於《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之類文學史中。但是到底因甚而起,出處何在,從事該項研究者理應考訂一番。若真似《梅娘近作及書簡》一書代序《評說梅娘》(Norman Smith作)所說,曾「有一項民意調查」,那麼應該載諸當年報刊;而且所涉及的時限並不長,不早於張愛玲登上文壇,不遲於抗戰勝利。有關人士下點工夫就是了。

《我與張愛玲》一篇又云:「正是那年(按指一九四二年)的夏初,北京市有一個在中南海招待『名人』的賞花遊園會。有人說:張愛玲 從上海來了。原本不打算遊園的我,興沖沖地趕了去,為的是一睹這位才女的風采。又是一次難以分說的遺憾:在眾多的仕女之間,千尋萬覓,找到了一位似乎是張的女士,那人穿着絳紅配有大綠雲頭的清式半長上衣,長髮垂肩,被男士們簇擁着,從太平花甜香的行列中走來,衣着色彩的眩目,襯得白花極其淡雅。因為在眾人的簇擁之中,我不願插足進去,因此未能搭話。」可以斷定,那位「似乎是張的女士」並非張愛玲,因為一九四二年她根本未到北京。非但如此,此後張愛玲也沒來過。只是兩到八歲家住天津時,其間「北京也去過」(《流言•私語》),但與這裏所說顯然無關。在他人轉述此事的文章中,梅娘所說「似乎是張的女士」則徑直寫作「張愛玲」了。當年人物容或記錯,後來學者應該明辨。

寫給張愛玲的信徒們

(原刊《中華讀書報》二OO五年十二月二日,轉貼自《豆瓣》。)

當年就沒有「南玲北梅」這回事
謝其章

二零零九年,最壓倒一切的話題莫過於《小團圓》,從春天的此書問世,到年底的評選「十大好書」,其間叫好與謾駡,歡欣鼓舞與捶胸跺足,幾無一日之寧。媒體忙着約跟《小團圓》粘邊的稿,惟恐落了人後。我跟一家雜誌的主編先生開玩笑,你們忙得腳丫朝天,卻忘了最重要的一位作者──梅娘。主編一楞「她還在嗎?」我說還在,近來還有文章見報,至少你可以電話採訪呀。主編說「南玲北梅,南玲北梅,我知道我知道。」我趕緊說「當年可沒這回事啊。」主編不解,我只好給她不嫌囉嗦地寫了一大篇,還不知道她明白了沒有。

《梅娘近作及書簡》(同心出版社,2005年8月出版)中《北梅說給南玲的話》一篇有云:「1942年末,北平的馬德增書店和上海的宇宙風雜誌聯合籌辦了一項讀者調查『誰是最受歡迎的女作家』。結果,張愛玲和我雙雙名列榜首,從此,就有了『南玲北梅』之說。」

梅娘這番言論一出,馬上有止庵等學者發表文章,表示對當年有否這項「讀者調查」有質疑。質疑的文章有這樣幾篇份量重的:止庵《關於「南玲北梅」》(2005年11月30日《中華讀書報》),郝嘯野《梅娘的回憶可信嗎?》(2006年1月18日《中華讀書報》),張泉《「南玲北梅」辨析》(2006 年4月3日《文匯讀書週報》)。

我也知道儘管有了以上幾位鞭辟入裏的文章,人們還是會認為「南玲北梅」之說是事實存在的(約定俗成的),普通讀者也就算了,連某些現代文學研究專家也在這麼認為「學人中長期流傳着『南玲北梅』的說法,儘管止庵先生曾有文章質疑,但這個說法怕是不易消除的了。」(《北平淪陷時期活躍着一個雷妍》)這就很讓人無奈。

關於這項評選 當年確實進行過沒有,現在已有以上幾位進行了非常充分的論證,說明這項評選當年是不存在的。幾位作者筆下留情,沒有直接點破梅娘同志在這件事上確實起到 「如此之類,正足以誣罔視聽,貽誤後生矣」之作用──甚至可能就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張泉娓婉地說「當時的人或現在的人虛構出『南玲北梅』說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在現代文學史上,從來沒有兩位作家被讀者正模正樣地「南某北誰」的並稱過或評選過,現在居然有了個漏洞百出的「讀者調查」。可笑許多學者也「多循此說」。更為令人詫異的是,其中的一方(梅娘)居然欣欣然「愧領」了這項桂冠,而且據此「大造聲勢」及「借題發揮」。

止庵先生和張泉先生都提出「翻閱當年報刊」的意見。止庵說「但是到底因甚而起,出處何在,從事該項研究者理應考訂一番。若真似《梅娘近作及書簡》一書代序《評說梅娘》(Norman Smith作)所說,曾『有一項民意調查』,那麼應該載諸當年報刊;而且所涉及的時限並不長,不早於張愛玲登上文壇,不遲於抗戰勝利。有關人士下點工夫就是了。」 張泉說「在對史實作判斷時,往往說『有』易,說『無』難。我曾將北京淪陷期的幾十種刊物從頭到尾逐頁翻過,未發現『南玲北梅』的說法。」

現在,我再幹一遍這樁「說『有』易,說『無』難」的傻事。我的方法是:一,全面核查。二,重點(刊載張愛玲作品的刊物)核查。三,專項(《雜誌》)核查。如果真有「是最受歡迎的誰女作家」評選這麼件大事情的話,那麼在北方(北平)刊物上一點兒沒有記錄,在南方(上海)刊物上也沒有一點兒記錄的話,難道 「南玲北梅」是在極端保密,極端小的讀者範圍內評選出來的?

張泉先生不是「將北京的幾十種刊物從頭到尾逐頁翻過」麼,那麼我就將上海淪陷時期所出幾十種刊物來個「逐頁翻過」,費時三月,灰頭土臉,現報告我通檢過的刊物,它們是:《古今》《文帖》《天地》《小天地》《語林》《風雨談》《萬象》《春秋》《紫羅蘭》《天下》《樂觀》《求是》《國藝》《文潮》《太平》《中華畫報》《小說月報》《文運》《詩領土》《太平洋週報》《西風》《飆》《一般》《新世紀》《碧流》《大眾》《人間》《申報月刊》《新地》《中華月報》《文史》《光化》《雜誌》。這是我的第一個方法。那些刊載張愛玲作品及北方作家作品的刊物尤其翻查的仔細又仔細,可以誇口「一隻蚊子也休想漏過去」。

近乎反證的方法就是假設真有這項評選的話,也得等到張愛玲「確立名聲」之時──而不是只有幾篇散文的青澀作家。是《金鎖記》(1943年11月)使得張愛玲真正地聲名鵲起,而等到單行本的面世還要稍晚些時候(《傳奇》初版是1944年8月,《流言》初版是1944年12月)。在這個大致的時間段內重點核查(前面的作法是「普查」),不致於陷入漫無邊際「無」的陷阱。現將張愛玲作品在刊物上刊出的篇目大致排列一下:

《西風》:《天才夢》

《紫羅蘭》:《沉香屑:第一爐香》《沉香屑:第二爐香》

《萬象》:《心經》《連環套》《琉璃瓦》

《天地》:《封鎖》《公寓生活記趣》《道路以目》《燼余錄》《談女人》《童言無忌》《造人》《打人》《私語》《中國人的宗教》《談跳舞》《「卷首玉照」及其他》《雙聲》《我看蘇青》

《小天地》: 《散戲》《炎櫻語錄》《氣短情長及其它》

《古今》:《洋人看京戲及其它》《更衣記》

《苦竹》:《桂花蒸,阿小悲秋》《談音樂》《自己的文章》

《語林》:《不得不說的廢話》《關於汪宏聲先生》(原無題)

《太平洋週刊》:《銀宮就學記》

《太平》:《借銀燈》

《大家》:《華麗緣》《多少恨》(此刊為抗戰勝利後出版,與「南玲北梅」不搭界)

《新東方》:《鴻鑾禧》《存稿》。

《飆》沒有張愛玲的文字作品,只有張的一幅速寫。

《春秋》只有張愛玲寫給某編輯的一封信。

這是我的第二個方法,很遺憾,通查之後,未能在以上刊物中發現「南玲北梅」的說法,及「誰是最受歡迎的女作家」評選活動的一丁點兒痕跡。

推舉張愛玲最力刊物當屬《雜誌》,張愛玲最重要的作品《金鎖記》最初刊載的光榮也被《雜誌》獲得。我對《雜誌》下了最多的功夫,這是第三種方法,希望有所斬獲。

《雜誌》發表張愛玲作品的順序:

《茉莉香片》(11:4。1943年7月)(按,「11:4」即第11卷第4期。下同)

《到底是上海人》(11:5。1943年8月)

《傾城之戀》(11:6,12:1連載。1943年9月至10月)

《金鎖記》(12:2,12:3連載。1943年11月至12月)

《必也正名乎》(12:4。1944年1月)

《年輕的時候》(12:5。1944年2月)(馬吉按:篇名似該是《年青的時候》,待考。)

《花凋》(12:6。1944年3月)

《愛》《論寫作》《有女同車》《走!走到樓上去!》(13:1。1944年4月)

《紅玫瑰與白玫瑰》《說胡羅蔔》(13:2,13:3,13:4。1944年5月至7月)

《詩與胡說》《寫什麼》(13:5。1944年8月)

《忘不了的畫》(13:6。1944年9月)

《殷寶灩送花樓會》(烈女傳之一)(14:2。1944年11月)

《等》(14:3。1944年12月)

《留情》(14:5。1945年2月)

《創世紀》(14:6,15:1,15:3。1945年3月至6月)

《吉利》(15:1。1945年4月)

《姑姑語錄》(15:2。1945年5月)

《浪子與善女子》(炎櫻作,張愛玲譯)(15:4。1945年7月)

這期間,雜誌社還組織了《蘇青張愛玲對談記》(1945年3月);《傳奇》集評茶話會(1944年9月);《女作家聚談》(1944年4月);《我們該寫什麼》特輯(1944年8月);一次以張愛玲為主角的納涼聚會(1945年8月)等。《雜誌》都給予很多篇幅進行報導並配有照片。

《雜誌》後面有四個欄目是每期必有的;「文化報導」,「雜誌信箱」,「編輯後記」,「每月文摘」。密密麻麻,信息量極大,連大後方的文人文事也有極其詳盡的消息,這於淪陷時期的上海殊為不易。

自第三期開始,《雜誌》開闢了「雜誌信箱」欄目。這個欄目不是裝裝樣子,每期回答二十多個讀者的問題,欄目一直堅持到終刊。剛開始的問題五花八門,如:「打火機中的電石,是什麼東西?」──「鳥棲息在電線上,為什麼不會觸電而死?」──「近來借債利息,有高至月息四分五分者,法律上對此有無限制?」── 「雜誌編者先生大鑒:茲有問題一則,請在貴刊信箱賜答。鄙人身體尚健,惟每日小便次數極多,不知何故?或謂『頻尿症』,未知確否?請指示治療之法。德增上。」──「寫信去向電影明星索照片,是否能如願以償?」──「何謂『歇斯底里症』?」──「請介紹好的象棋譜數種。」──「通常的編者,每月的酬金多少?」等等,不一而足。

數期之後,讀者的問題比較集中在文學知識,人物行蹤,集配舊書刊的方向上來了,如:「請問作曲家聶耳係何地人?生平簡史若何?卒年何時?」──「近見《作家》月刊廣告,但無處可購,請告售處。」──「已故詩人徐志摩聞一多之遺着(注:聞一多此時仍在世,不應稱遺着。),請介紹數種,現在滬上能否購得?」──「《中國新文學大係》,該書係何人所編?何處出售?價值多少?」

又數期之後,為節省版面,「問題」不登出來,只登編者的「回答」,讀者可以從「回答」中推想到「問題」提的是什麼內容。如:「上海趙驤先生:《南社影事》作者勁草先生為南社老社友,其姓名在未徵得作者同意前,恕不宣佈。」──「常熟錚錚先生:先生對於本刊的『文化報導』,『人物記述』,『報告文學』感到滿意,我們非常感激。集郵和奕棋等消遣文字,本刊不擬刊載。」──「鎮江史宏瑜先生:本刊文章題目之刊在封面上的,並不是說這些文章比其他的文章好,不過是比較特殊一點,或是有點吸引力,或是有點時間性,再或是於本期起開始連載的緣故。」──「蔣昧先生:王易庵並非邵洵美。王予即王玉。疏影並非漱石。」──「宓杏元先生:文載道君有《星星小文》散文集,在文化生活社出版,現已絕版。」──「上海張文化先生:一,本刊不擬刊載偵探譯作。二,先生要我們每期刊載漫畫四至六頁,這在事實上辦不到,第一是製版費太貴,第二是漫畫家的作品也沒有這麼多,題材的限制也有問題。」 看過許多古舊雜誌,能如此耐心地回答讀者疑問並堅持始終的,似僅《雜誌》一家。

現摘錄這四個欄目中涉及張愛玲的全部報導。(附帶說一句,在幾百條消息中竟只一條涉及梅娘,沒有名字,只提到她寫的書《魚》)。

1943年7月《編輯後記》:張愛玲女士的小說在本刊還是第一次出現,在《茉莉香片》中,對於一個在腐爛的家庭環境中生長起來的青年的變態心理有深入的刻劃,寫法也很新穎,更難得的,還由張女士自己插圖,應向讀者推薦。

1943年8月《文化報導》:張愛玲之《香港傳奇》短篇小說集,將由中央書店出版。

1943年9月《編輯後記》:張愛玲女士的《傾城之戀》是一篇好小說,可惜因篇幅關係,不能一期登載,茲先刊上半篇,下期續完,

1943年10月《編輯後記》:張愛玲女士的小說引起了廣大讀者的注意,好評甚多,《傾城之戀》於本期刊完,下期將有最新作品出現。

1943年12月《編輯後記》:這期續完的是張愛玲女士的《金鎖記》。寫一個舊時代的故事,一個金錢鎖練下的女主人的悲劇的一生。對於女主人公嫉視他人幸福的變態心理的由來有深入的刻劃,應當鄭重的推薦。

1944年3月《雜誌信箱》:杭州淩濟美先生:張愛玲女士的《香港傳奇》原交中央書店出版,可是後來因為紙張關係,不曾出成。原來收集在《香港傳奇》裏的幾個短篇現在早在各刊物上發表過了。張女士的作品,除載本刊外,在《天地》《古今》《萬象》《太平洋週報》等刊物都有發表。究竟發表過多少,那可不清楚了。作者原有將已發表的出單行本的意思,後來因為印刷成本合不上,所以打消了。張女士的長篇除《連環套》外,尚未有新的發表過。

1944年3月《編輯後記》:張女士的《論寫作》將在下期與讀者相見。

1944年5月《編輯後記》:張愛玲女士的作品,尤其是她的小說,的一種無與倫比的風格,是人所共賞的,本期起我們又鄭重刊載張女士的新作中篇《紅玫瑰與白玫瑰》,大約連載三期,可以刊完。更能得的,是本期同時刊載胡蘭成先生的《評張愛玲》,不但評判了她重要的作品,而且正確地指出了作者的稟賦,性格,及其創作的態度,從內容來說,這是一篇文藝批評的文章,但從文字的韻味及其造句之美來說,那簡直是一首詩。

1944年6月《文化報導》:張愛玲創作集《傳奇》,收中短篇小說十篇,由本社刊行,內容豐富,現在印刷中。

1944年7月《文化報導》:蘇青之《結婚十年》已脫稿,近寫《女像陳列所》,將在《小天地》連載,由實齋加評,張愛玲插圖,為連載長篇之別開生面者。

1944年8月《文化報導》:張愛玲小說集《傳奇》業已出版,計集近作中短篇小說十種而成,都三百餘頁,內容甚為精彩,並由作者裝幀,售價二百元,由本社發行。

1944年9月《編輯後記》:張愛玲女士的小說集《傳奇》由本社刊行後,不數日而初版銷售一空,開出版界之新紀錄,張女士作品為讀者所重,於此可見。本社為《傳奇》出版特約名作家多人,舉行茶會,對張女士作品作一公正而坦白之集體批評,茶會記錄於本期刊出。《傳奇》再版本在印刷中,不日出書。

1944年9月《文化報導》:張愛玲中篇《傾城之戀》(前在本刊刊出)已由作者編成一四幕劇,即將由某劇團演出。

1944年10月《文化報導》:張愛玲著《傳奇》再版出書,由炎櫻設計新封面,作者寫「再版的話」,由本社發行。

1944年11月《編輯後記》:張愛玲女士的《列女傳》,每一傳各自成篇。本期所載的一篇,風格似於前此的作品有了改變,不知讀者的意見如何。

1945年1月《文化報導》:張愛玲新著《流言》出版,係作者年來所作散文小品之結集,前有作者所作素描及作者照片,內容甚精,售五百元,街燈書報社總經售。

1945年2月《編輯後記》:張愛玲女士的《留情》經預告後,終與讀者如期相見。本文似可視為張君近頃的力作,張君作品所有的優點都在本文中充分表現。

1945年4月《文化報導》:張愛玲將與其文友炎櫻創辦一時裝設計社,專為人設計服裝。

1945年5月《文化報導》:《天地》刊張愛玲《我看蘇青》一文,聞蘇青亦將有《我看張愛玲》一文,將在《小天地》發表。

1945年6月《文化報導》:蘇青之《結婚十年》《濤》,張愛玲之《傳奇》《流言》,在北方均有翻版本,蘇張大為憤慨,而尚無對付辦法。按男作家之暢銷書被人翻版,由來已久,向無辦法。

1945年7月《編輯後記》:炎櫻為張愛玲畏友,《浪子與善女人》等小品四章為其近作,並由張女士執筆迻譯,相得益彰。

1945年7月《文化報導》:張愛玲近頃甚少文章發表,現正埋頭寫作一中型長篇或長型中篇,約十萬字之小說:《苗金鳳》。將收在其將於不日出版之小說集中。近頃報聞,關於張之喜訊頻傳,詢諸本人,則顧而言他,衡之常理,是即不否認之意,若是,則張之近況為一面待嫁,一面寫作矣。

1945年8月《編輯後記》:七月廿一日本社舉行納涼座談,特請新聞界前輩陳彬 ,金雄白兩先生,一流作家及一流影星張愛玲,李香蘭兩女士參加,縱談影藝文學,評論大小型報紙,兼及生活感想,完全採隨談閒談方式,足為本期《雜誌》生色不少。以陳、今、李、張四位之身分,而能聚首一堂,各抒議論,尤稱難得。

推舉張愛玲最力的《雜誌》中的所有涉及張和梅的報導,我全數摘錄下來了,只想說明一個道理:動靜這麼大的一項「讀者調查」,難道《雜誌》會視而不見麼。對張愛玲,《雜誌》真是每聞必錄,每事必記之地步。某次聯誼,張愛玲未到,「大家未免失望」。連張愛玲生活的枝節末梢與文學不粘邊的都不漏掉,難道他們會漏掉「評選最受歡迎」這麼有新聞爆料的重大事件麼。我們親愛的讀者,親愛的「張迷」,尤其是親愛的「梅迷」,親愛的現代文學專業研究者,誰能解釋得通。邏輯一直是解決難題的強大武器,讓我們一起重拾邏輯,少說些傻話。還有一法,也像我這樣,沉浸到圖書館去,證「有」或證「無」罷。

張泉在文章中還說到「到日本人統治後期,曾興盛一時的北京出版業迅速委頓,鮮有新書印行,最流行的文學作品是些有銷路的翻印本(盜版書),包括蘇青的自傳體長篇《結婚十年》、張愛玲的散文集《流言》、蘇青的散文小說集《濤》。南方也在翻印梅娘的小說集《蟹》(北京《中華週報》1945 年5月30日)。」

寒舍正巧藏有全份的《中華週報》(1944年9月24日至1945年8月19日),此刊文化報導也像《雜誌》一樣極其詳盡全面。梅娘是此刊的重要作家。張泉說的這條「翻印本」消息,刊於1945年5月13日(而非5月30日)《中華週報》,原消息為三條,其一云「京津青濟各出版商,聯合致力翻印大量文藝新書,預計月出二到三冊之間。除《結婚十年》已出版外,計有張愛玲《流言》,蘇青《濤》《浣錦集》,及《傳奇》等等。」我見過翻印本《流言》,源頭原來在此。《中華週報》有十數條說及張愛玲,然已經張泉翻過,我雖也「逐頁翻過」,但就不必在此報告了。

我讀《梅娘近作及書簡》,看到這樣一段話「他家(柳龍光)是晚清時的小官家之一,祖輩有過四品帶刀護衛的往事,在北京西城的按院胡同有所大宅子。有什麼假山石,金魚缸等富家擺設。」我家在按院胡同居住了三十多年,這條胡同有三四處大宅子,就在離我家很近的地方,不知哪家是柳家大宅門。明代北京地圖即著錄的按院胡同今已拆乾淨了,現在寫到梅娘,順帶說上這段往事,自覺很有意思。

梅娘是非常值得尊重的老一輩作家,但是做為「南玲北梅」的當事人,卻默認而不是澄清這種漏洞百出的缺少歷史依據的傳言(我們當然不願意相信某些學者私下的議論──「南玲北梅」其實正是梅娘自己杜撰出來的。)這真是非常令人遺憾的。「南玲北梅」之說以訛傳訛,錢理群主編的《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竟也將「南玲北梅」這種坊間傳說寫進書裏;學者雷頤《三重語境下的梅娘》也拿此說事,這就大成問題。梅娘是北京淪陷時期最具聲名的女作家,文學成就是公認的,很沒有必把自己與張愛玲並列起來。

二O一O年一月十八日

(謝其章《玲瓏文抄》,山東畫報出版社二O一二年十月初版;轉貼自《搜狐讀書》。)

梅娘自編自演之「南玲北梅」
謝其章

「南玲北梅」算是個半老不新的話題,現在重提,我也覺得沒啥意思了,因為這個話題還是面對面的辯論比較有意思,也比較能夠說得清楚,而在紙面上爭論來爭論去,永遠像是「搗漿糊」。既然覺得沒意思,「為什麼你還要一寫再寫呢?」──有人如此質疑我。我忽然發現破解「南玲北梅」這道偽命題很像上初中時的解幾何題,已知條件越多,解題就越容易。現在我手頭的材料足夠給出答案了,我心情愉快的來解這道題,有知識的「白相人」愛說什麼說什麼。為了把話說清楚,分「自編」與「自演」兩部分。

一. 梅娘自編「南玲北梅」

先說我手頭的材料,所謂材料並非如何機密,或如何神秘(只有「領受文學賞的梅娘女士」照片,乃第一次披露)。但是一旦將這些唾手可得的材料,全部擺在眼前,稍加分析串聯,「南玲北梅」之真相便昭然若揭。

1. 陳放《一個女作家的一生》1987年第4期《追求》雜誌

2. 陳放《一個女作家的一生》1993年10月(總第5期)《星光》雜誌

3. 張泉《淪陷時期北京文學八年》1994年10月中國和平出版社

4. 梅娘《往事》1995年2月作

5. 梅娘《我與張愛玲》1996年初冬作,刊1997年4月《中華讀書報》

6. 梅娘《記憶斷片》1997年4月應《現代家庭》記者之約作

7. 梅娘《北梅說給南玲的話》2001年11月27日《北京青年報》

8. 張泉《抗戰時期的華北文學》2005年5月貴州教育出版社

9. 梅娘《梅娘近作及書簡》2005年8月同心出版社

10. 止庵《關於「南玲北梅」》2005年11月30日《中華讀書報》

11. 郝嘯野《梅娘的回憶可信嗎?》2006年1月18日《中華讀書報》

12. 張泉《也說「南玲北梅」──兼談如何看待「口述歷史」》

13. 劉瓊《從「南玲北梅」說起》2006年3月17日《人民日報》

14. 北京上海淪陷時期所出期刊幾十種(本文所涉及的《中華週報》乃北京出版)

張泉說:「就我目前為止的視野所及,『南玲北梅』說最早見諸陳放的文章《一個女作家的一生》(刊於1987年第3期《追求》雜誌):
「1942年,北平的馬德增書店和上海的宇宙風書店,聯合發起了『讀者喜愛的女作家調查』,調查結果,南方的張愛玲和北方的梅娘,是讀者最喜愛的兩位年輕的女作家。從此,文壇上出現了『南玲北梅』之說。」

那麼,《一個女作家的一生》是篇什麼樣的文章呢?我把1987年所出的6期《追求》全買了來(幸虧全買了,因為陳放的文章未刊在第3期,而是第4期),我是從不買這種雜誌的,這次實出無奈。6期全買好像是浪費,實則大有意外之收穫。陳放《一個女作家的一生》是他的「準報告文學」系列的第二篇,第一篇是刊於該刊第2期的《「服裝女皇」與潛在的激流》。這位「服裝女皇」真名單小燕,陳放稱「我的電影劇本《時裝模特之死》由長春電影製片廠投入拍攝。導演廣道布林基請我幫助挑選演員。導演把三大本相冊擺在我的面前,徵求我的意見。」

單小燕就佔了兩大本,「第一眼,我就認出了她,單小燕,相冊很厚,有幾百張,都是她。」陳放寫道。

到了《一個女作家的一生》,陳放加了個副標題「《女人的研究》系列準報告文學之二」。文章開頭的小題是「一組特寫鏡頭」,裏面分「鏡號1,2,3,4」,「鏡號4:南玲北梅」,劈頭就是那段疑竇重重的話(與張泉所述略有出入):

1942年,北平的馬德增書店和上海的宇宙風書店,聯合發起了「讀者喜愛的女作家」的調查活動,調查結果,南方的張愛玲和北方的梅娘,是讀者最喜愛的兩位年輕的女作家。從此,文壇上出現了「南玲北梅」之說。

梅娘在《一代故人》(原刊2000年9月號《博覽群書》)裏,專門引了陳放《一個女作家的一生》裏的一段讚美的話,還說「推算起來,陳放怕也有50歲了,在當代青年人眼中,是老陳了。」文中也錯記成「1987年《追求》3期」。

時間到了一九九三年,陳放的《一個女作家的一生》又刊在《星光》雜誌。《星光》雜誌是我當年從創刊號一本一本連續在報攤買的,它的外觀比《追求》豪華多了,用紙也好,內容也有我感興趣的。第二期有篇談四九之前舊期刊的,我當時正熱衷搜求民國雜誌,情不自禁地往編輯部打電話詢問該文作者情況。原來作者是中國期刊協會會長張伯海先生。十幾年後我和張會長還通過一次電話。

《星光》所載《一個女作家的一生》,文字與《追求》一模一樣,不同的是在目錄頁該文標題下加了一段按語「四十年代,女作家中有『南玲北梅』之說,『南玲』,指張愛玲,『北梅』呢?半個世紀過去了,在北京農業電影製廠,我們找到了當時的『北梅』──梅娘,遂揭開一段塵封的往事,一個傳奇的故事。」

如果沒有看過1987年的《追求》,讀者會以為陳放是1993年剛剛採訪梅娘的,事情越來越像一個精心設計的局。還有一處不同,這回的文章配了兩張照片,一張是「五十年代梅娘和孩子在院子裏」;另一張是「8月27日梅娘同前來訪問的日本早稻田大學教授岸陽子先生在家中合影」。事情不止於此,接着陳放的文章後面是署名「阿一」的文章《梅花香到老──女作家梅娘近況》,開頭說「最近,《星光月刊》要刊登陳放的文章(一個女作家的一生),他們知道我認識女主人公──梅娘,便請我談談她的近況。」

何文配了一張梅娘的生活照。何文無意之中戳開了陳放的穿幫,何說「梅娘的女兒現定居加拿大,外孫女也在那兒」,而陳放1987年那句「今日活躍在影壇上的青年女導演柳青是她(梅娘)的長女,所以有時她也用『柳青娘』這個筆名。」到了1993年人家已經去國萬里卻仍一字不改。由於柳青與陳放是同行,所以陳放才能知道有個梅娘「大隱於市」,所以陳放才可能採訪單小燕和梅娘這兩個看似毫不搭界的女人(實際上有一根線牽着,這根線就是電影),所以有知情人稱,柳青也參與了「南玲北梅」的出籠。

我們都知道報告文學是必須採訪本人的,所以從表面上看是陳放最先提出「南玲北梅」說,而梅娘好像只是附合其說。實際上陳放的文章是在採訪梅娘後撰述並刊發的,所以有理由認為「南玲北梅」的說法最先出自梅娘之口,而陳放只不過是個轉述者。正因為出自梅娘之口,所以這個編造出來的「南玲北梅」才符合編造者必有的編造動機。又由於時隔四十幾年老作家記性差了,又由於梅娘是北方作家,所以「南玲北梅」中的兩大破綻「1942年」和「宇宙風書店」是因為梅娘不熟悉上海文壇不熟悉張愛玲造成的。為什麼「北平的馬德增書店」梅娘搞不錯呢,因為這個位於東安市場裏的書店經常代銷梅娘的書,常與梅娘打交道。

說這到必須交代一下陳放的情況了。

陳放,黑龍江哈爾濱人,1944年出生。文革中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受迫害達12年之久。1978年平反後任《華人世界》主編,《星光》月刊常務副總編。1978年開始發表作品。着有小說集《第七圈第二環的兩個女人》,報告文學《中國矽谷》,電影文學劇本《女模特之死》(已拍攝發行),電視連續劇劇本《都市危情》《撞擊世紀之門》等。長篇小說《天怒》(《天怒人怨》)譯有韓、日、法、英外文版本。《撞擊世紀之門》獲飛天獎,《中國矽谷》獲火鳳凰杯一等獎。2005年11月19日因腦溢血在北京病逝,享年61歲。

二. 梅娘自演「南玲北梅」

梅娘編造出「南玲北梅」之後,梅娘開始自我表演,這是老作家晚年最大的敗筆,十分令人痛惜。越表演破綻越多。上述止庵,郝嘯野的文章已將破綻揭露得近乎體無完膚。

「南玲北梅」最大的破綻是「聯合發起」這四個字,也就是郝嘯野文章所說「當時北平和上海兩地的文化界實際上處於隔絕狀態(日寇對東北、華北、華東及華南等佔領區,一直是實行『分而治之』的),更不可能有京滬兩地的書店聯手開展讀者的問卷調查活動了。」

梅娘女士

近年相繼有《華北偽政權史稿》《華北淪陷區日偽政權研究》《偽滿州國文學》《汪偽政權全史》等專著面世,裏面大量的原始檔案材料,完全可以佐證郝嘯野的觀點。

梅娘的表演,均有她自己的原話白紙黑字的印在書裏(《梅娘近作及書簡》),凡涉及「南玲北梅」,居然沒有一件事情是真實可信的,這就不像有些人為其辯解為「老年的失憶」所說得通的。

1. 《記憶的斷片》:小隊長問了:「你和張愛玲齊名,為什麼『大東亞文學獎』給你不給她,這是什麼原因?」

2. 接上。大隊長一錘定音了!他更重重地加了一句:「你當然也知道,張愛玲叛國投敵,栽到美帝的懷抱裏去了!」

跟帖:呵呵,1958年勞動教養所的大小隊長就知道張愛玲了,比夏志清還早。

3. 《我與張愛玲》:正是那年的夏初(1942),北京市有一個在中南海招待「名人」的賞花遊園會。有人說:張愛玲從上海來了。原本不打算遊園的我,興沖沖地趕了去,為的是一睹這位才女的風采。又是一次難以分說的遺憾:在眾多的仕女中間,千尋萬覓,找到了一位似乎是張的女士,那人穿着絳紅配有大綠雲頭的清式半長上衣,長髮垂肩,被男士們簇擁着,在太平花甜香的行列中走來,衣着色彩的眩目,襯得白花極其淡雅。因為在眾人的簇擁之中,我不願插足進去,因此未能搭話。

跟帖:關於梅娘的這段繪聲繪色的杜撰,止庵文章稱「可以斷定,那位『似乎是張的女士』並非張愛玲,因為一九四二年她根本未到北京。」我要補充一點,梅娘關於「似乎是張的女士」的服裝的描述是從張愛玲文章裏生吞活剝來的。

4. 接上。1944年的冬天,上海漂着冷雨,蘭心大戲院正在排練張愛玲親自改編為話劇的《傾城之戀》。朋友們勸我去看看,就便結識張愛玲。……我們趕到蘭心,排練已經結束,在眾人簇擁中走向台下的張愛玲,長髮披肩,一件絳紅的旗袍,直覺,正是她為流蘇界定的怯怯的身材。因為她在眾多的名藝人中間,我不便上前搭話。

跟帖:這又是梅娘的杜撰。事實是,1944年11月12日至14日,「第三屆大東亞文學者代表大會」在南京舉行,梅娘參加並獲獎(梅娘作品《蟹》獲「第三屆大東亞文學賞」)。會後是有部分華北代表(楊丙辰、林榕、侯少君、蕭艾)去了蘇州和上海,但是梅娘並沒有去上海。張泉說「但上海《雜誌》上的紀實文章報導說,梅娘來的晚,走的早。我揣測,這大概是因為她的第二個女兒出生才三個多月,不宜離開太久。」查《雜誌》1944年12月號楊光政《中國文學年會記》,內稱梅娘「因偶患小病」未參加於11月11日的「中國文學年會」,但是第二天12號開幕的「大東亞文學者代表大會」梅娘趕上參加了。楊光政寫道:「梅娘為柳龍光先生之夫人,是一摩登化的女作家,着有短篇小說集《蟹》,得到了此次『大東亞文學獎』,此外有《魚》等小說集,因此趙蔭棠先生戲呼為『水族館(在天津)主』;聞已有兩個女兒,因生產未久,體頗嬌弱,惟在大東亞文學會議上頗為活躍,會後即首途返平,看護小女兒去了。」

5. 接上。1995年初夏,我有機會在美國逗留,托《中國時報》的朋友幫我聯繫張愛玲。很想跟她侃侃諸如女兒心等等的話題,得到的回答非常乾脆:「陌生人一律不見!」我當然是陌生人了,難以分說的遺憾又一次襲上心頭。

跟帖:1995年初夏梅娘是否在美國逗留過?有這個可能,但是最大可能只是在美國領空掠過。我的根據是,1995年3月22日梅娘在加拿大(柳青定居在加國)寫給劉小沁(《當代》雜誌編輯,曾編輯《南玲北梅》一書,1992年海天出版社出版)信中所說:「去年7月來加後,言語關像一堵厚牆,實難通過。……我決定六月歸去!」而梅娘真正到了美國,是在女兒柳青定居美國之後,時間已是張愛玲去世之後好幾年了(《梅娘近作及書簡》裏有幾封信可以佐證這個時間是在1995年之後)

至於「陌生人一律不見!」則近乎笑話,先不說張愛玲買不買《中國時報》的帳,也不說張愛玲不接電話不拆信不開門的自絕於人世的稟性,張愛玲是不見就是不見,並無生熟之分。張愛玲飄飄乎如遺世獨立,正是梅娘最缺少的品質。梅娘說「愧對並稱」,總算還有一點自知之明。

6. 《北梅說給南玲的話》:而今,張愛玲帶着她的冷雋之愛走了,並稱的我卻仍滯留在這恩恩怨怨的人世之間。我渴望與她對談,說說姐妹之間才有的悄悄話。甚至狂想,能把一位倜儻的男士推薦給她,免得她在汽車旅館裏,獨自伴着流徒,與孤寂相隨,與跳蚤相鬥。望着純靜的藍天,望着攜帶遐思的行云,我這個「北梅」說給「南玲」的心裏話是:「女人的環境在逐漸改善,你放心吧!」

跟帖:這段話沒有杜撰,沒有可疑的故事,完全的梅式抒情。可是卻幾乎將我對老作家最後的敬重,最後的同情,最後的理解,一掃而光。

7. 《我與日本文學》:《魚、《蟹》先後得了「大東亞文學獎」之後,使我困惑了好長時間,我沒有為「大東亞的文學共榮」做出過貢獻,為什麼要頒獎給我?……儘管這樣想,我仍然沒有去領獎。

跟帖:對此,我不得不拿出這張梅娘領取大東亞文學獎的照片,內心五味雜陳,真是抱歉得很。在歷史實真相面前,誰也沒有特權。

領受文學獎的梅娘女士

(馬吉按:陳言〈「南玲北梅」之我見──兼回應謝其章之觀點〉一文(原刊《中華讀書報》二O一四年六月十八日,另見《布衣論壇》二O一四年六月十九日)有此說法:「梅娘的確參加了第三屆大東亞文學者大會,而且小說《蟹》也獲得了大東亞文學獎,不過作者(按指謝其章)貼出的是梅娘出席大東亞文學者大會時的照片,並非領獎的照片(指以上的照片)。梅娘獲獎與她說『我仍然沒有去領獎』是兩件事,並不矛盾。她當時是否親自領獎,目前並沒有相關的文字和圖片佐證;能夠證明的是:她本人沒有使用這筆獎金,依據是:《中華週報》曾刊出梅娘委託中華週報社設立『梅娘氏獎金』的啓事,『以其昨年榮受之獎金二千五百元全部……徵求創作短篇小說一篇,以資鼓勵短篇小說之創作。』(1945年4月8日) 」

(原刊《上海書評》二O一四年五月十一日、十八日;轉貼自新浪專欄二O一四年八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