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5月 13, 2012

世界

世界
短路的人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

“In s Station of the Metro” by Ezra Pound

人羣中鬼魅般的臉孔;
潮濕黑色枝枒上的花瓣。

〈在車站〉艾茲拉‧龐德

美國詩人艾茲拉‧龐德在車站裏看到兩個臉孔就想到了枝枒上的花瓣,其實是看到了一對母女。

前幾天在市府捷運站等公車的時候,看到一個大概三歲大的小孩被媽媽抱著睡覺,尖峰時間,四周的人都是急急忙忙地走來走去,上上下下,車聲喇叭聲人的腳步聲還有說話聲音此起彼落,一片渾沌。小朋友就這樣睡着,我在想,對他來說,不管別人要去哪裏,整個世界就是媽媽的肩頭。

那時想到了這個故事,出自於天方夜譚。一個商人坐在路邊吃棗子,把棗子核往旁邊一丟,一隻生氣的精靈就出現了,他說,商人丟的棗子核打瞎了他的小精靈兒子(剛好這小精靈就只有一顆眼睛),所以他要殺掉這個商人。

我曾經跟朋友講過這個故事,他說,所以我們不應該隨手亂丟垃圾。我想一想,有公德心是應該的,不過這故事的重點應該不是這個。

英國浪漫時期的詩人柯律治(S. T. Coleridge)也提過這個故事,他有一首詩在出版的時候就很有名,叫做《瞽舟子之歌》(The Rime of Ancient Mariner),大概是說,一艘船在出海的時候迷航了,這時一隻好像有點靈性的信天翁引導這艘船航向正軌,在大家都很欣喜的時刻,一個水手卻用十字弓把這信天翁射死了。之後這艘船又陷入了迷航的狀態,而且情況比以前更慘:

一切都籠罩在炎熱銅色的天空下,
血紅的太陽,於正午時分,
就站在檣桅的上方,
不過月亮般大。

All in a hot and copper sky,
The bloody Sun, at noon,
Right up above the mast did stand,
No bigger than the moon.

Day after day, day after day,
We stuck, nor breath nor motion,
As idle as a painted ship
Upon a painted ocean.

Water, water, every where,
And all the boards did shrink;
Water, water, every where,
Nor any drop to drink.

The very deep did rot: O Christ!
The eve this should be!
Yea, slimy things did crawl with legs
Upon the slimy sea.

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
我們卡在那裏,沒有風沒有動靜:
就像畫裏的船兒閒置,
在畫裏的海上。

水,水,到處都是水,
而船板縮小了:
水,水,到處都是水,
卻沒有一滴水可喝。

大海都腐爛了:啊天哪!
怎麼會這樣!
看,黏滑的東西爬在
黏滑的海上。

所以這個就算是恩將仇報或者不愛護動物的下場嗎?如果這樣精彩的畫面就只是為了講個大家都懂的道理(不愛護動物跟不知感恩的人確實很可惡),其實也是有點可惜。在當時有個女批評家就跟柯律治講說,也許他應該把這個故事的道德教訓寫清楚一點,柯先生的回答也很妙:

I told her that in my own judgment the poem had too much; and that the only or chief fault, if I may say so, was the obtrusion of the moral sentiment so openly on the reader as a principle or cause of the action in a work of pure imagination. It ought to have had no more moral than the Arabian Night’s tale of the merchant’s sitting down to eat dates by the side of the well and throwing the shells aside, and lo! A genie starts up and says he must kill the aforesaid merchant because one of the date shells had, it seems, put out the eye of the genie’s son.

我跟她說,在我個人的判斷,這首詩的道德還嫌太多,而這首詩唯一或者主要的缺失,如果我能這麼說,就是在這一個純粹想像力的作品中,如此公開明顯地將道德意識強加於讀者,如同行為之原則或目標。它應該不要負載任何道德,就像這個天方夜譚的故事,一個商人坐在井邊吃棗子,隨意丟着果殻,然後,哎呀,一個妖怪突然出現,說他一定要殺了商人,因為有個果殻顯然弄瞎了這妖怪兒子的眼睛。

所以沒有人知道那個該死的水手為什麼突然想要射死信天翁,就像沒有人知道說天方夜譚裏面的商人為什麼會這麼倒楣,突然之間一個凶神惡煞就要來索他的命。這一切無所來由的運作方式就跟人的想像力非常類似。

所以我在想什麼呢?枝枒上的花瓣、生氣的精靈臉、可憐的水手與熟睡的小孩?其實我還真的不知道小朋友的心裏面在想什麼,不過在母親節前夕,我突然看到這個景象,我覺得,要是他真的認為這個世界的大小就是母親的肩頭,我會覺得這很有趣。

短路發言 Shortman Speaking二O一二年五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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