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11月 04, 2012

淫者見淫──閒談《紅樓夢》裏的污言穢語

淫者見淫──閒談《紅樓夢》裏的污言穢語
傘男

前言

紅樓夢常看常新。但對紅樓的理解卻各有不同。偉大的革命家、思想家、文學家、憤青家、看誰誰不順眼、逮誰罵誰家周樹人先生曾經說:「一部紅樓夢,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的是排滿,流言家看的是宮闈祕事。」不才,就是這道學家中的一個。且對書中人物的髒話,尤其感興趣,每每讀到,常啞然失笑。古人雲,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故閒來無事,且將書中的污言穢語一一歸納,無他,解悶而已。

放屁

「放屁」,是紅樓夢中出現頻率非常高的一句髒話。其實說它是髒話呢,也並不完全準確。很多時候,它更像是一個表達情緒的語氣詞。總之,在紅樓夢中,上到高官老爺,中到夫人小姐,下到丫鬟奴才,均都是「屁不離口」。我們來看,書中第一個「放屁」的就是賈雨村,出現在第四回。當時雨村剛升了應天府,就有馮淵的家人來告薛大呆毆傷人命。雨村聽後大怒道:「豈有這樣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來的!」。你看,放在今天,雨村實際相當於一個大法官,在法庭這樣嚴肅的場合下說「放屁」,怎麼聽也有些不雅。而雨村自己,在書的後面,基本上幹的也都是「放屁」之事,以致平兒後來罵賈雨村為「餓不死的野雜種」。

鳳姐也說「放屁」。而且說的次數比較多。當然,除了「放屁」,鳳姐還有很多髒話。後面我們會提到。先看第七回,鳳姐要會會賈蓉的小舅子秦鐘,賈蓉說秦鐘靦腆,見了沒的讓鳳姐生氣。鳳姐就說:「他是哪吒,我也要見一見!別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帶去,看給你一頓好嘴巴子。」這是第一次,第二次呢,還是罵賈蓉。當時賈蓉求鳳姐答允賈薔下姑蘇採買戲子的事,賈蓉就悄悄對鳳姐說有什麼想要的,可以讓薔兄弟辦了來。鳳姐就笑道:「別放你娘的屁!我的東西還沒處撂呢,希罕你們的鬼鬼祟祟的?」這裏呢,插一句,就是賈蓉跟賈薔的關係,雖然是遠房堂兄弟,但關係有些不純潔,書裏說他們兩個「最相親厚,常相共處」,而且引得下人「造謠誹謗」,以至於賈珍都聽說「口聲不大好」,後來命賈薔搬出去了。鳳姐第三次說「放屁」在第六十七回,當時尤二姐事發,鳳姐訊起了家童,興兒不敢說,鳳姐就問:「完了嗎?怎麼不說了?」興兒回道:「奶奶恕奴才,奴才才敢回。」鳳姐就啐道:「放你媽的屁,這還什麼恕不恕了。你好生給我往下說,好多着呢。」

王夫人也說「放屁」。第二十八回,寶玉說王夫人被「金剛」「菩薩」支使糊塗了,王夫人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後來寶玉說一丸藥要三百六十兩銀子,王夫人就說:「放屁!什麼藥這麼貴?」可見,這裏的「放屁」基本上都是昵稱了。

如果說結了婚的奶奶說「放屁」還可以理解,那未出閣的小姐們說「放屁」就多少有些意外了。帶頭的就是林黛玉。在第十九回中,寶玉來看黛玉,要跟她歪在一處,寶玉說沒有枕頭,要枕在一個枕頭上。黛玉就說:「放屁!外頭不是枕頭?拿一個來枕着。」仔細一想,林黛玉說「放屁」,這個畫面實在好笑。當然林黛玉並不是唯一說「放屁」的小姐。第三十一回,湘雲與自己的丫頭翠縷論陰陽,翠縷道:「這麼說起來,從古至今,開天闢地,都是些陰陽了?」湘雲笑道:「糊塗東西,越說越放屁……陽盡了就成陰,陰盡了就成陽……」翠縷又問:「這也罷了,怎麼東西都有陰陽,咱們人倒沒有陰陽呢?」湘雲說:「下流東西,好生走罷,越問越說出好的來了!」

既然小姐們都說「放屁」,那丫頭奴才說「放屁」就更不在話下了。比如七十三回晴雯就曾罵查夜的人:「別放謅屁!你們查的不嚴,怕耽不是,還拿這話來支吾。」寶玉的跟班茗煙也被老婆子罵過「放屁」,趙姨娘也曾說「這事也值一個屁!」等語,這些我們就不一一列舉了,總之,「放屁」這個不怎麼雅的詞,在紅樓夢中是相當「吃香」的。

吃屎

一般說來,不好聽的話基本都跟「下三路」有聯繫。「放屁」如此,「吃屎」亦然。不過這個詞在紅樓夢中出現的不多。第六回劉姥姥跟女婿狗兒鬥嘴,說「如今自然是你們拉硬屎,不肯去親近他,故疏遠起來」,這是「拉屎」,「吃屎」在第六十八回,當時鳳姐大鬧寧國府,讓尤氏下不來台,又吵着要見賈珍,賈蓉就跪下說:「這事原不與父母相干,都是侄兒一時吃了屎,調唆叔叔做的,我父親也並不知道。」至於第七回中,焦大被灌馬糞,吃的可就是「真屎」了,不能算髒話,當然焦大吃屎,也是因為自己嘴裏不乾淨,可憐他,當年死人堆裏喝馬尿,老了還被主子的孫子灌馬屎,想來可悲,不過古往今來,誰又不如此?幫太祖打江山,都想着撈個好處,但到頭來,見幾人曾善終?

王八羔子、禽獸、畜生

都是「動物」的意思,所以放在一起,總之「不是人」。第七回焦大醉罵是紅樓夢中很著名的情節。自然也少不了焦大爺的污言穢語,他先罵管家賴二:「沒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二十年頭裏的焦大爺眼裏有誰?別說你們一起子雜種王八羔子!」後來又罵到主子身上:「我要往祠堂裏哭太爺去。那裏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這裏的「爬灰」,我們都知道,一般指的是賈珍與秦可卿,不過「養小叔子」實在不好說,雖然鳳姐跟賈蓉等有曖昧之言行,不過賈蓉是大侄子,不是小叔子,而可卿與寶玉雖然在夢裏有魚水之歡,但寶玉是小叔叔,不是小叔子,也差了一輩,因而具體這個「養小叔子」的人是誰,大概焦大自己也說不清,其實也不必說。不過「養小叔子」的雖然不好找,「養小姨子」的卻可以找到一個:賈珍跟尤氏姐妹,但嚴格說起來,也不能算,一來不是「養」,只算「輕薄」,二來也不是親小姨子,尤老娘是二婚,二姐、三姐都是頭窩裏帶來的。

被罵成「禽獸」、「畜生」的還有賈瑞這個風流蠢貨。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打起了鳳姐的主意,鳳姐心裏想的是:「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哪裏有這樣禽獸似的人呢。」後來又對平兒說::「這畜生合該作死。」最終,賈瑞到底死在了鳳姐手裏。紅樓夢,尤其是前八十回,毫無疑問是中國古典文學的巔峰,我們大多探討的是它寫的如何如何好、怎麼怎麼好,但也該注意到有個別章節確實寫得有點差強人意,當然文字功夫那是好的沒話說,但在立意、情節上有可待商榷的地方,比如這裏的賈瑞照鏡子精竭而死,以及後面趙姨娘馬道婆扎小人、害寶玉鳳姐「叔嫂逢五鬼」的故事就不夠太好,我的意思是,這兩個情節的像徵意義過多,現實說服力卻不大,你說扎小人我信,但真能「逢五鬼」就有點扯了,和初始的神話仙境也無關,封建迷信害死人,偉大如老曹也不能免俗。

此外要注意這幾個詞都是罵男性的,除此之外,還有「下流種子」、「下作種子」或「黑心種子」等也是用來罵爺們的,多是長輩指責後輩不爭氣,相對來說語氣比較軟,字面上也沒那麼髒,經常挨罵的有賈璉和賈環這兩個人,例子這裏就不舉了,書裏很多。

老貨

很多人講《紅樓夢》是借賈寶玉的眼睛為封建社會的女人翻身,這個有一定道理,不過女人前面要加上「年輕」、「漂亮」跟「未婚」。結了婚,沾了男人的臭氣,你就變成了「混帳」(寶玉罵周瑞家的),不漂亮你就是「蠢貨」(黛玉評論傻大姐),不年輕呢,對不起,你就是「老貨」了。

寶玉的奶媽李嬤嬤就是個典型的「老貨」,雖然算起來,這老娘們也不過四十多,無奈好年華已去,曾經追着她喝奶水的二爺,現在改追丫頭吃胭脂了,風頭都被小她一輩的「狐媚子」搶去,也怪不得李嬤嬤來氣,時間催人老,可李嬤嬤偏不愿退出歷史的舞台。所以寶玉吃酒,她要管,被薛姨媽笑說:「老貨,你只放心吃你的去,我也不許他吃多了,就是老太太問,有我呢。」黛玉也對寶玉低聲嘀咕:「別理那老貨,咱們只管樂咱們的。」後面丫頭就更不客氣了,直呼李嬤嬤:「好一個討厭的老貨。」這裏可以看出,黛玉之不得人心,一部分原因是她跟下層勞動人民隔的太遠,後面奚落嘲笑劉姥姥最厲害的,也是她,姥姥「母蝗蟲」的外號,就是拜黛玉所賜。為什麼說黛玉比較刻薄呢,因為黛玉的嘲笑是純粹的鄙視,沒有壓根的同情與善意在裏面,這一點還不如被下人稱作「烈貨」的鳳姐。賈府主子的奶媽,名義上是奴才,但面子還是蠻大的,比如賈璉的奶媽趙嬤嬤,鳳姐賈璉就都對她比較客氣,當然這也可能是趙嬤嬤比較會來事,不過李嬤嬤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吃了幾個包子(寶玉留給襲人的)、喝了一碗牛奶、飲了兩口好茶,然後就被寶玉罵着要攆出去,這奶媽當的,確實比較窩囊,甜奶水餵出個白眼狼,比較失敗。

小蹄子

上年紀的叫「老貨」,年輕的就是「小蹄子」了。「小蹄子」這個詞在紅樓夢裏算是使用頻率最高的一個「罵人」詞彙了。不過多數情況下,「小蹄子」只是一個熟人間無傷大雅的玩笑之語,有親近之感,無貶損之意。多數用於「平級」之間,如丫頭對丫頭(晴雯對秋紋:沒見過世面的小蹄子!/平兒對琥珀:我把你這嚼舌根的小蹄子!),主子對主子(尤氏對鳳姐:我把你這沒足夠的小蹄子!);也常見於較親近的主奴之間,最典型的是平兒與賈璉、鳳姐,比如第二十一回,平兒抓住了賈璉偷情的把柄,向賈璉炫耀,賈璉想奪,平兒就跑,於是賈璉笑說:「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來,我把你膀子撅折了。」後面鳳姐又開平兒的玩笑,平兒有些氣,不打簾子就出去了,鳳姐就說:「平兒瘋魔了,這蹄子認真要降服我了,仔細你的皮!」本來向平兒求歡不成的賈璉聽後,就喜的「倒在炕上拍手笑」,一副其樂融融的幸福家庭3P圖。

不過,「小蹄子」到底是個罵人的話,如果關係不那麼親近,那聽起來也是相當刺耳。第四十四回,替賈璉把風的小丫頭被鳳姐抓住,鳳姐就命平兒:「拿繩子鞭子,把那眼睛裏沒主子的小蹄子打爛了!」又如「老貨」李嬤嬤跟襲人鬥寵,罵道:「我也不要老命了,索性今兒沒了規矩,鬧一場子,討個沒臉,強如受那娼婦蹄子的氣!」好在襲人只是李嬤嬤眼裏的「小蹄子」,沒什麼大事,晴雯就不那麼走運了,得罪人太多,先是王善保家的告密,說晴雯:「一句話不投機,他就立起兩個騷眼睛來罵人,妖妖調調,大不成個體統。」於是王夫人就說:「我一生最嫌這樣人,好好的寶玉,倘或叫這蹄子勾引壞了,那還了得!」果不其然,晴雯這「小蹄子」下場比較凄慘,攆出去沒幾天,就死了。還得說句題外話,就是紅樓夢裏死個人特別隨便,往往是有個小病,染個風寒,就臥牀不起,沒幾天就一命嗚呼,這個一來可能反映出我國古代的醫療水平確實有待提高,更何況奴才輩的大多還沒有「醫保」,二來也反映出曹老先生對人命不那麼尊重,讓你死你就得死,筆下毫不留情,少了點人文關懷。

小娼婦、小淫婦、小妖精、狐狸精、狐媚子

紅樓夢,除了最常見的「小蹄子」,小娼婦、小淫婦、狐狸精、小妖精就是最常見的罵人口頭禪了。不同的是,小蹄子可以用在主子之間開玩笑,但這些娼婦淫婦妖精無一例外都是用在奴才身上,雖然趙姨娘也算是半個主子,但比她更大的主子罵起她來也是毫不在乎。應該說趙姨娘是個很可悲的人物,曹雪芹寫這個人物,也包括賈環,寫得有些太不堪,過於臉譜化,是整部紅樓夢過百號人物裏為數不多的瑕疵之一,因為你把她寫的一無是處,反倒讓人生出一些同情。你看她,主子不愛奴才不畏,生個兒子無用,生個女兒雖有才,卻不把自己當親娘,時時怕別人說她是庶出。王夫人恨她(因為賈政老下榻在趙姨娘屋?),王熙鳳斥她,老祖宗罵她,幾個掌權的女人明裏暗裏都罵過她「死淫婦」或「死娼婦」,那些專門看主子眼色行事的小奴才自然也不把她放在眼裏,雖然她們還不至於直接罵趙姨娘「淫婦」或「娼婦」(畢竟還是半個主子,而且還有探春),但卻也特別強調她半個奴才的身份,最典型的莫過於芳官跟她對罵,說「姨奶奶犯不着罵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買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兒罷了!這是何苦來呢!」一個實際地位比丫鬟還低的小戲子都敢把趙姨娘說成這樣,可見趙姨娘多不堪,也多可憐。此外,趙姨娘還被罵過「趙不死的」和「老東西」等。趙姨娘雖然性子可憎,但不可能長的醜,這個新版的趙姨娘能嚇死賈政,怎麼可能還常住在她屋裏?

剩下被罵小娼婦小淫婦小妖精的雖然全是奴才,但大多也是有頭有臉的,比如襲人、晴雯、平兒、金釧,當然也有真正的小淫婦,比如鮑二家的。說起來對襲、晴、平這樣位置的人來說是很難做的,你不得主子歡心,比如晴雯,就會被主子罵,如王夫人;你得了主子歡心,比如襲人,就會被奴才罵,如李嬤嬤;就算你主子奴才兩面都討好,到頭來也免不了被罵被誤會,比如平兒;尤其對晴雯來說,她既不得主子歡心,也不得奴才歡心,「個人主義」非常嚴重,所以下場也是最慘的。

晴雯被辱主要集中在抄大觀園,先是王善寶家的告狀,說晴雯動不動就立起兩個騷眼睛罵人,王夫人就罵晴雯小蹄子,並說記得眉眼像黛玉,及至見了晴雯,又說「好個美人,真像個病西施了」「我看不上你這浪樣兒」又對鳳姐說「這樣妖精似的東西我竟沒看見」,直到最後把晴雯芳官佳惠等都攆出去,還說「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這個王夫人可以說在整部書裏是最可恨最迂腐最無能最無趣最無情也最變態的一個主子太太,當初也是她一個耳刮子罵金釧「下作小娼婦」,從而導致後者跳井,可她又偏偏掌權,而且還所謂心善向佛,書裏說她「天真爛漫」,她自己也口口聲聲說「一切為了寶玉」,實在是諷刺至極,猶如今日綠壩,名為保護,實為戕害,而害人者尚還不知,自以為在做好事善事,真可惡。

襲人因病躺着,「老貨」李嬤嬤來了,見襲人不起,於是罵起來,而且一罵就是全套的:「忘了本的小娼婦!我抬舉起你來,這會子我來了,你大模大樣的躺在炕上……一心只想裝狐媚子哄寶玉……你不過是幾兩臭銀子買來的毛丫頭罷了……好不好的拉出去配一個小子,看你還妖精似的還哄人不哄人?」別人見了來勸,她又罵「索性今兒沒了規矩,鬧一場子,強如受那娼婦蹄子的氣!」其實就襲人為人處事來說,並沒怎麼怠慢李嬤嬤,只是李嬤嬤年華已去,在寶玉面前不再吃香,才找襲人撒氣,而襲人是不會罵髒口的,不過是覺得委屈哭而已。很多人不喜歡襲人,不過站在襲人的立場,其實襲人並沒錯什麼,她只是封建了一些,個性使然。指責襲人是特務是不公平的,其實襲人對晴雯等也不錯,當然她還是維護自己頭牌丫頭地位的,比如寶玉將枯死海棠比作晴雯,襲人就說:「那晴雯是個什麼東西……她縱好,也滅不過我的次序去。」這是襲人無情的一面,但也不能說這是她的真面目,封建思想如此。她也並不知道,雖然在現實世界中,她排在晴雯前面,但在太虛幻境裏,她是排在晴雯後面的。

所有被罵淫婦娼婦中最冤枉的莫過於平兒,她一心一意服侍鳳姐,卻不料碰到賈璉與鮑二家的偷情,背後說浪話被鳳姐聽到牽怪,不但罵鮑二家的「好淫婦」,說平兒跟她是「娼婦們一條藤」,還甩手打了平兒,平兒有冤無處訴,又不能打鳳姐,只好打鮑二家的,也罵鮑二家的淫婦,賈璉理屈,卻也不能打鳳姐,又不好吞聲,故也拿平兒出氣,罵「好娼婦!你也動手打人!」四人人亂作一團,最後以鮑二家的吊死結束。多少有些突兀,好似鮑二家的縱然知恥也沒有理由這麼剛烈,不過紅樓夢就是這樣:金釧、三姐、司棋、鮑二家的等,受點侮辱,特別是男女之間的原因,說死馬上就死,非常可憐,不能不說有封建的烈女傳在荼毒。而高鶚的續作裏竟然還有巧姐讀烈慕賢良的篇章,以曹雪芹對紅樓眾女性的悲憫之情懷,想來這絕非曹公本意,因而是敗筆無疑。

小淫婦、小娼婦也並非全部用在罵人,有時也可以表達親昵。比如第二十一回賈璉與平兒嬉鬧求歡,被平兒拒絕,賈璉就急的彎腰(何其形像!一看就知作者肯定是男的)恨道:「死促狹小淫婦兒,一定浪上人的火來,她又跑了。」平兒笑說:「我浪我的,誰叫你動火了?」非常有情趣的場景。

當然,書中出現娼婦、淫婦的地方還有很多,這裏不能一一例舉,基本上可以說有女人掐架的地方,就必有娼婦淫婦之詞。而且也要指出,罵這些話的人,多數是結過婚的,至少是有性經驗的,主奴倒沒有區分,都可以罵。但未婚的小姐、公子以及大多數丫環這種話都是罵不出口的,甚至聽也不能聽(比如鴛鴦在老太太跟前訴冤,李紈就趕忙帶着小姐們退出),她們能說的,最多也就是放屁、老貨、小蹄子而已。

(我日,下面的竟然因為詞太髒,不讓發,只好處理後明天發了──真噁心。有本事文化部把紅樓夢裏的髒字都刪掉,出個永遠純潔版,那樣也不用擔心別人受污染了,真的真的很噁心。想想大清朝,這樣的髒字都讓出版,想不到我和諧社會竟然不讓發一個網上帖,曹雪芹活在當今也會吐血。想想就來氣,洗洗睡了,多謝支持!)



肏,這個詞不但難聽,看上去就很「髒」,「入肉」,虧老祖宗們怎麼想的。不過話雖如此,人人都離不開肏,而且還很形像,所以誰也別假正經,裝不認識。不過有時肏並不實指,有時只是個語氣詞,相當於英語的FUCKING,只起個強調的意思,比如鳳姐說平兒「原來是你這小蹄子肏鬼」,又如李貴罵茗煙:「偏你這小狗肏的知道,有這些蛆嚼!」都是這個意思,相當於國罵「他媽的」。

當然在紅樓夢裏,肏更多的是作為實指,即做動詞用,屬於最髒的詞之列。最先是第九回,金榮鬧學堂,捉住秦鐘與香憐,說他們「親嘴摸屁股,一對一肏,撅草根兒抽長短,誰長誰先幹。」茗煙就罵他:「我們肏屁股不肏屁股,管你雞巴相干,橫豎不肏你爹罷了!」——最髒的話從頑童嘴裏說出來,尤其可愛。其實想想不過都是一羣小學生,竟然為肏屁股爭風吃醋,實在好笑,也看出清朝對「肏屁股」這件事,還是很寬容的,而且也比較普及,都從娃娃抓起了。

第十二回,賈瑞被鳳姐設計陷害,大半夜等半天,好不容易來了人,他抱住就啃:「我的親嫂子,等死我了」,接着就抱到炕上親嘴扯褲子……硬幫幫的就想頂入,去不想燈光一閃,原來是賈蓉賈薔在捉弄他,賈蓉還笑說:「瑞大叔要肏我呢。」——這個情節多少有點讓人難以相信:就算賈瑞再猴急,黑夜再漆黑,但抱住一個大活人,還親嘴扯下褲子,難道會連男女也分不清?當然也有可能賈蓉穿了鳳姐的衣服,也有可能因賈蓉本來就長得清秀,身形像女人。別忘了,他跟賈薔還有些說不清呢。

不知道是不是肏聽起來太不堪入耳,總之曹公用到肏字的地方並不多,大致都在上面幾處,不過與肏字有相近之意的「攮」字卻用的比較多,比如「囚攮的」「狗攮的」,在書中比比皆是,而且主子有時也用,可見攮比肏要文雅一些,不那麼直接,當然聽上去也少了一點「刺激」。

雞巴

雞巴一詞在紅樓夢裏寫作(毛幾/毛巴),和(毛必)相對應,都強調了男女私處「毛」的重要,另一對相互應的詞是「屌」和「屄」,二者都強調肉,不過紅樓夢裏屄常見屌不常見,而雞巴也只出現過三次,且都是從非常粗人嘴裏說出來的,稍有地位的人一般會用「囚攮」的來代替(囚:毬),可見無論過去現在,這個詞在「文明人」聽來都是極不堪的。最出名的一處當然是薛蟠行酒令時那句石破天驚的「女兒樂,一根雞巴往裏戳。」語驚四座,真乃千古名句也。其實薛蟠話語雖粗,但細想幾個紈绔子弟聚會,有妓女(雲兒)戲子(蔣玉菡)相陪伴唱,以限韻作詩罰酒做令,比之當今陪吃陪喝陪睡,已經是相當雅了。當然,薛蟠是俗的,但也是率直的,誰又能說薛呆子沒幾分可愛呢?「一根雞巴往裏戳」,多直接,如果你覺得刺耳,想聽悶騷的,也有雲兒為你唱:豆蔻開花三月三,一個蟲兒往裏鑽,鑽了半日不得進去,爬上花兒打秋千。肉兒小心肝,我不開時你怎麼鑽?

另兩處出現雞巴的地方都與同性戀有關。一處在第九回,估計這是說髒話最多的一回了。寶玉秦鐘與香憐玉愛互通情意,被金榮捉住,說他們「肏屁股」,寶玉秦鐘不服,但這種肏不肏的粗話他們是說不出口的,於是寶玉的小廝茗煙就替主子出頭,茗煙是個非常會來事口舌也非常犀利的小家伙,只見他一把揪住金榮,問道:「我們肏屁股不肏屁股,管你雞巴相干,橫豎沒肏你爹去就罷了!」聽聽,這髒話說的真是又可愛又可氣,茗煙的形像一躍而出,曹雪芹真不愧是大師,寫小姐哭哭滴滴雅到極致,寫下人污言穢語也俗到極致,不能不讓人佩服。最後一處雞巴出現在第七十五回,邢大舅與賈珍一伙喝酒作樂,輸了些錢,作陪的兩個小麼就都不理他,書上說這兩個孩子都不滿十五歲,也就是我們現在說的孌童,邢大舅不高興,於是就有人對兩個小麼說:「舅太爺不過輸了幾個錢罷了,並沒有輸掉雞巴,怎麼你們就不理他了?」眾人大笑,在外面偷聽的尤氏也一邊罵一邊趕緊走了,實在是聽不下去。可見,至少在曹雪芹所寫的那個年代,同性戀或者孌童是非常普遍的,幾乎是爺們們聚會取樂時的常備節目,不管是鬧學堂還是開PARTY,找幾個清秀的孩子一起作陪唱戲「親嘴摸屁股」玩玩,好似是一種時尚,雖然也不是很「有臉」,但看上去也無所謂,不僅僅是寶玉秦鐘這種脂粉氣濃的公子,連好色的賈璉粗俗的薛蟠邢大舅都是不免的,這在今天很難想像。



在紅樓夢裏,能從嘴裏說出「屄」字來的,都屬於罵人界的大師級人物,全書只有三個人達到過此種境界,分別是:鴛鴦、趙姨娘與春燕的娘何婆。

鴛鴦是很會罵人的,只是平常顯不出來。可是她嫂子一來「報喜」,鴛鴦的罵工馬上就開動,而且上來就語出驚人,她嫂子先說「橫豎是好話」「天大的喜事」,鴛鴦啐了一口,就罵:「你快夾着屄嘴離了這裏,好多着呢!什麼『好話』!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都是好畫兒。什麼『喜事』,狀元痘兒灌的漿兒又滿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的女兒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橫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細品品,鴛鴦罵人是很有水平的,不光有屄字當頭,還有諧音等藝術手法,而且還知道鑒賞名畫,真是了不得。當然這種帶屄字的髒話她只當着襲人平兒說,看到寶玉意外聽到後,她馬上就裝睡,很可愛。後來她對老太太削髮起誓也很不尋常,雖然沒有髒字,但句句扎人心,特別是最後幾句:「若說我不是真心,暫且拿話來支吾,日後再圖別的,天地鬼神,日頭月亮照着,從嗓子裏頭長疔!」聽着讓人揪心,何必對自己如此毒呢?

趙姨娘罵人也很有水平,只是礙於身份,不好明着罵。但罵起自己的兒子來也是毫不客氣。第六十回,她罵賈環:「你這下流沒剛性的,也只好受這些毛丫頭的氣!……這會子被那起屄崽子耍弄也罷了,你明兒還想這些家裏人怕你呢。你沒有屄本事,我也替你羞死了。」趙姨娘罵人的話雖然有屄,但比起鴛鴦來,卻顯得粗俗過多、靈活不夠,只是為髒而髒,缺乏藝術性,不過也已經很難聽了。

但要說最會罵屄字罵的最出彩的,莫過於小丫頭春燕的娘何婆。她先是受了乾女兒芳官的氣,後來又因親女兒春燕折柳枝編東西得罪了自己的小姑子而氣惱,於是罵道:「小娼婦,你能上去了幾年台盤?你也跟那起輕狂浪小婦學,怎麼就管不得你們了?乾的我管不得,你是我屄裏生出來的難道也不敢管你不成!既是你們這起蹄子到得去的地方我到不去,你就該死在那裏伺候,又跑出來浪漢子。」一邊又抓起柳條子,直送到春燕臉上,問到:「這叫作什麼?這編的是你娘的屄!」——還能說什麼?關於何婆小說只有這一段,但封何婆為紅樓夢裏的罵人之王,可謂是當之無愧!鴛鴦趙姨娘在何婆面前都要低頭,畢竟她們屄來屄去的,罵的都是別人,而何婆,她超越了自己,達到了一個無我的境界——誰敢不服?拿她的屄來!

貼燒餅

貼燒餅,是古時的隱語,暗指同性間的性行為,即同性戀。馮淵「好男風」,這是文雅的說法,直接說貼燒餅,就很不客氣了。其實不知道為什麼是貼燒餅,可能是古時候咱這沒三明治,否則三明治是更貼切的同志代稱。同志在紅樓夢裏非常普遍,不光寶玉秦鐘玉菡湘蓮這些人有,連賈璉薛蟠忠順王北靜王都跑不了,當然這裏說同性戀有點不合適,更確切的說是同性間的性行為,而且無論從作者行文還是書中人物,似乎都覺得沒什麼了不起,非常自然,也沒見誰有心理障礙,或對自己的性傾向出現困惑,很有些古希臘的風格。你看寶玉一會跟妹妹談情,一會跟襲人雲雨,一會跟秦鐘「算賬」,一會跟蔣玉菡交換汗巾子,都那麼自然,那些姐姐妹妹知道了也不吃醋。賈璉欲火上來了,會找清秀的小廝,薛蟠看上了小柳,小麼作陪着大舅,北靜王與寶玉曖曖昧昧,忠順王為一個小戲子大弄肝火,為啥呢?儼然一個同志世界。當然也少不了拉拉,藕官與藥官,假鳳泣虛凰,也是非常凄美的事。但是也要注意,紅樓夢裏這些同性性關係大多是不對等的,比如賈璉會找小廝,但不會找寶玉,寶玉也不會找薛蟠,北靜王更不會找忠順王,如此等等,除了性格不合彼此不來電的原因,也暗含着貼燒餅對多數人來說只是一種夜生活樂子,上不了台面,不能作真,更不是一種可持久的生活方式。

說回貼燒餅。頑童鬧學堂一回,純粹就是一羣小男孩為了貼燒餅爭風吃醋。先是薛蟠起了龍陽之興,混進學堂,勾搭上香憐玉愛,後者又與寶玉秦鐘眉目傳情,被金榮捉到,這個金榮說髒話也是很厲害的「貼的好燒餅,你們都不買一個吃去?」「先讓我抽個頭兒,咱們一聲兒不言語」「明明撞見他兩個在後院子裏親嘴摸屁股,兩個商議定了,一對一肏,撅草根兒抽長短,誰長誰先幹。」當然後面這個話,是金榮自己編的。親嘴摸屁股,雖然有可能,但也不至於拔草根抽簽決定誰先幹,難道不會剪子包袱錘?這是笑話,但金榮也夠壞,捉住別人貼燒餅不說,他自己也要貼,可惜一怪出身不夠硬,二怪臉蛋也沒人家俏,到最後只落得被眾人圍攻的下場,也夠可憐。

紅樓夢裏貼燒餅的事很多,但貼燒餅這個詞出現的地方並不多。除了上面提到的那處,另一處出現在第六十五回,說的是賈璉偷娶尤二姐,喜兒隆兒壽兒幾個小廝伺候,白瞧着主子養二奶,自己心裏也癢,發洩卻沒個去處,與鮑二家的(鮑二後娶的)挑逗又不成,灌了幾回酒,喜兒醉了,就說:「咱們今兒可要公公道道的貼一爐子燒餅,要有一個充正經的人,我痛把你媽一肏。」——看,喜兒的話裏似乎含着怨氣,其實要貼燒餅並不怪,怪的是為何前面要加一個公道?難道喜兒就是那個被賈璉拿來出火的小廝,因為總是被貼燒餅,所以感覺不公平?

結語與其他

以上羅列的是紅樓夢裏較常見的污言穢語,並不完整,有疏漏,但相信最髒的應該是包括了。紅樓包羅萬像,最可貴的是無論你從何種角度,都可以發現紅樓的魅力。這種魅力是永恆與立體的。只是談談紅樓夢裏的污言穢語,就可以寫出很多,有些污穢話,其實並沒有帶髒字,但也很「淫穢」,比如賈璉對鳳姐說:「我昨晚不過是要改個樣兒,你就為什麼那樣扭手扭腳呢?」非常有情趣。當然還有些「淫穢事」,字面是看不出的,只能仔細品會,比如可卿死,賈珍哭的像個淚人;秦鐘與智能偷情,被寶玉捉住,然後二人夜裏「算賬」,卻偏不說如何算,只說「記不真切了」,故意讓讀者猜,很有意思。

當然這裏我們閒談的只是「污言穢語」,並不完全包括紅樓中人的整體性生活,不過若延伸畧畧研究,也很有趣味。只從上面那些髒話,已可以看出很多端倪。從小娼婦淫語浪態壓倒娼妓到小頑童爭風吃醋搶肏屁股,幾乎無所不包。若說書裏沒提到什麼,我看只有羣P與口淫,好像很奇怪,中國古代男人動不動就三妻四妾,但很少見到幾個妻妾一起上牀的場景,多數都在爭寵鬥心機。紅樓夢金瓶梅都如此。又比如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要不就是二院點燈,要不就是三院點燈,從來不說今晚大家都在某院集合,很奇怪。只能解釋妻妾有別,哪怕都是小老婆,也有貴賤之分,一起上牀幾乎是不能想像的,封建倫常真很奇怪。你能想像王夫人跟趙姨娘晚上睡一起共同伺候賈政嗎?我懷疑皇帝老子想羣P也是不能的,想想也很可憐,不知道現在那些允許一夫多妻制的中東國家怎麼樣。另外就是口淫,好像都沒怎麼提,連暗示也沒怎麼有,別管異性間、同性間,好像只有一個方法,比如寶玉分別抓住過秦鐘、茗煙與智能、萬兒苟合,但都是一個姿勢,其它提到雞巴、貼燒餅的地方,也只有一個肏屁股,從來沒說過吹喇叭弄簫什麼的,當然我這些想法比較齷齪,紅樓夢雖包羅萬像,但畢竟不是《金賽性學報告》,我只是從閒談污言穢語的角度,感覺有些遺憾。

最後要說的是,以上列出的這些髒話,多是出自前八十回,後四十回的污言穢語非常之少,除了小蹄子、小妖精什麼的出現過幾次,其他的幾乎沒有,更別說什麼令人眼前一亮的新詞,從這個角度來說,高鶚要比曹雪芹假正經不少,按喜兒「要有一個充正經的人,我痛把你媽一肏」的說法,高鶚娘估計要倒楣,希望她平安。

(全文完/傘男作於08、09)

天涯社區二OO九年七月三十一日)

1 則留言:

匿名 提到...

红楼梦中的脏话很难听,脏话的背后却是迷⋯⋯。石景山龙袍干尸的生殖器是在尸体背后发现的⋯⋯。